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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的很多東西被權力和金錢控製，疲倦之水裏的魚兒們隻能沿著設計好的航道遊弋，上學、畢業、工作、買房、結婚、供房、生養……凋亡。你不服氣，你的叛逆，也無非偶爾跳個波，翻動點無傷大雅的水花，這點水花也無非是放縱一下，壞一下，還能幹什麼呢？所以感官這麼流行，因為也就這點兒身體，可以膚淺地宣泄一下。那就在低窪的欲望裏痛快打個滾兒吧。

有了這樣仿佛看透一切的玩世哲學支撐，林碧微心裏很活動。怕什麼，大家不都在墮落嗎，我守著為誰呢？林碧微想，為鄭一介嗎？自己先笑了。馬上就要步入圍城，就像跌入牢籠，在暫且自由的這一段，為何不撒個歡、使個壞，自由地玩兒一圈呢？

林碧微逐漸迷上了和許天源的指尖互動。

這互動，是虛擬的，又是有實際主題的。男方圍攻女方的身體，也不是直奔目的，繚繞著，迂回著，眼看虛飄了，就再拉回來，放風箏似的。林碧微多麼聰明，繃著，拿著，守著，適當地又放開一個縫隙，讓風進來，對其撩撥。到了這個年紀，男人對女人像是機械師拆解零件一樣諳熟於心，怎麼布局、誘引、欲擒故縱、挖坑，都步步為營，章法嚴謹。兩個人避實就虛地拉鋸，在一個級別上，帶著一寸一寸的刺激，像在玩火，明知有危險，卻欲罷不能。林碧微和鄭一介都是直來直去，就事論事的，老許不同，兩人的對話不時地碰撞出一個小火花，像是和高手對弈，每一步都充滿著機鋒和樂趣。眼看著馬上就要說到性或者臍下三寸，老許宕開一筆，秋千似的，滑翔了一圈，然後再圍攻那個話題……周而複始，時間久了，就不單是男女間那點事了，說到底是兩人說得到一起，話說久了，就形成了某種默契、依戀。時空本來隻是一個漠然的名詞，當然也無所謂軟硬，但兩人彼此發射接收一腔信息，慢慢地，近處有了遠，遠裏有了近，盛放了那麼多情緒，堆積著，發酵著，時空就變得軟了、糯了，讓人忍不住想靠上去。說起來，中年男人的戀愛就靠一個密不透風的不疾不徐，反正也不付出心意，就有了若即若離的耐心。一塊好肉，他燉得不急不躁，讓你慢慢散發出香味，他還在一旁準備湯匙盤碟，碼放調料，釣魚一樣，眼看你芳心似燒……林碧微到底還是輸在了年紀和耐心上。可這會兒她還不覺得，一來一回，像兩軍對壘，聊到這個份兒上，它吊起林碧微的胃口，話是無窮無盡的，看和誰說去，越聊越有話題，大話題衍生小話題，很快就枝繁葉茂了。林碧微就是為了那點虛，慢慢把自己淪陷進去了。可生活太實在了，那點虛不由得也就迷人了起來。聊完了，就有了些相見恨晚的意思，有了些惺惺相惜，有了些絲絲縷縷的傷感。

事情一到傷感這個份兒上，女人就算是徹底搭進去了。底下無非是一個身體確認的手續。老許笑了。耐著心，又釣了一尾好魚。到這時候雙方都沒想到魚被煮急了，也要跳起來甩廚師一個大耳刮子的。

再一次見麵是在一處度假村，吃完飯，許天源建議去新開的酒店高空露台看看。露台人不多，他靠在欄杆上，抽著煙，樣子很鬆弛，忽然問她：“可以抱抱你嗎？”卻不等她回答，不由分說就拉進懷裏，抱住了，力道很野也很溫柔。他說：“怎麼辦，我可能喜歡上你了。”

這套路陳舊，可林碧微仍然心跳得厲害：“隻是可能？”

“那就肯定。”

“喜歡我什麼？”

“呃……”

“沒那心就不要亂講。”她說，然後看天上，過了很久，才悠悠地說，“我也喜歡上你了。”

老許把頭靠近她，林碧微後退，退到不能退的地步，被他鉤住。林碧微不敢看他的眼睛，感覺他好像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他微微低頭，靠近她，覆上了林碧微的唇。這是一個不帶有情欲的吻，林碧微感受到他微涼的體溫，還有好聞的氣息。他的舌尖溫柔地探進來，林碧微用牙齒抵住，留了一點縫隙，輕柔地回應。望著遠處都市裏的車水馬龍，林碧微努力想把這一刻印在腦中。

他們吻了很久，他的舌頭很靈活，熱誠而又有所保留。倒是林碧微，有點饑不擇食，她確實很久沒有得到過這麼優質的吻了。鄭一介舌頭短，騰挪笨拙。許天源有點招架不住，明白了她表象之下的荒蕪，反而沒那麼急迫，退後一步，喘口氣。許天源看看她，有點恍惚，親了親她的臉，沒再詢問，擁著攬著，上了樓上的房間。看來他早就安排好了流程。

許天源很快洗漱已畢，裹著浴巾，來抱她。林碧微側身躲開，走進衛生間裏，反鎖，坐在那兒，猶豫了一會兒，又歎息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一件件脫了衣服，衝洗。一時間水意豐沛，浴室鏡子映出她的身體，曲線依舊旖旎。她想，我並不難看。她說，不怪我，鄭一介，你出差不也和同事去胡鬧過，還以為我不知道呢。這麼一想，那些曲線於是春蛇一樣舞動起來，美麗而危險。她決定原諒自己今晚的放浪。

…………

一個小時後。許天源收起感官，穿戴齊整：“我們回去吧。”

“回哪兒？”

“你說呢？”

“我要是不讓你回去呢？”她說，“你敢嗎？”

他親她：“別鬧。”然後一邊親她，一邊幫她穿衣服。是塊好肉，他想，就是可能有點燙手，不能慣著了。他盯著她的臉，說：“我本來以為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會介意我結過婚呢？”

林碧微停住，嗬嗬一笑：“我也沒說我不介意啊。”

林碧微扭過頭，任他忙活，最後到底還是穿戴好了，讓他送回。

許天源一隻手開車，另一隻手緊緊握著她。離小區很遠的廣場附近，林碧微命令他停車，他會意，下車為她拉開車門。林碧微忽然緊緊抱住他，親吻的間隙，把剛才嚼著的口香糖送到他嘴裏。許天源笑著罵聲變態：“下次饒不了你！”

聽到“下次”這兩字，林碧微心裏說不清是難過還是期待，隱隱的。夜風吹過，頭頂上吊著一方白月，冷眼看著俗世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