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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之微芥之微
李知展

4

參加完好哥們兒袁勃的餞別宴後,鄭一介的想法也一度變了樣。是這樣的,袁勃也和鄭一介差不多,要三十歲了,畢業了一起來這裏打拚,但是突然放棄在這兒的努力,回老家小縣城的電力局承襲了一個清閑的職位,雖然這個職位是他之前深惡痛絕的,但現在卻甘之如飴。袁勃是這麼說的:“累了,在這兒再奮鬥幾年,也就是按揭個遠郊的房,月月苦巴巴地供著,連做個愛都不敢放鬆,老感覺有什麼在身上壓著似的,是不是?”

鄭一介還疑惑地問他:“當初畢業的時候你不是最痛恨家裏為你安排那個職位嗎?現在怎麼想通了,不怕小城裏那黏膩糾纏的人際關係了?”

袁勃的眼神有點躲閃,但很快一笑帶過:“年輕嘛,傻,要出來闖闖,以為自己多牛掰呢。現在闖出什麼來沒?一晃幾年過去了,不還是在公司打工嗎?你不也一樣?”袁勃拍拍他肩膀,“現在你還不覺得。等再過幾年,你供著房,有了孩子,上麵父母要養,老人身體再出個啥狀況,你覺得再打工下去在這裏能撐住?”

鄭一介半晌默然,心虛地說:“我沒想你那麼遠。”心說,我也沒有父母可以兜底,其實進退失據。

喝了點酒,袁勃話也多,不停地拍著肩膀向他傾談:“哥們兒,留在這苦逼哈哈地打拚還是回老家縣城裏滋滋潤潤,就看你是願意活給別人看還是願意自己覺得舒坦。是的,在這個城市裏,我們外表光鮮,但是背後呢,多少憋悶、寂寞和辛酸,自己知道。”袁勃的話一時那麼多,推銷著他“想通了”之後的價值觀,像是在為自己退回後方辯解似的。打車的時候,他指著旁邊商場“季末清倉,尾貨甩賣”的招牌,說:“兄弟我也被這城市給甩貨了,哈,這陣地你們堅守著吧,我要做逃兵了。”

鄭一介不無淒楚地歎了一口氣,看看醉醺醺的袁勃,很想問問他,回到北方灰霾的老家縣城裏,會不會想念這裏藍得發硬的天空和舒卷遼闊的雲朵?——當初他們來這裏實習,幾乎是一下車,就打心底愛上了這個城市:湛藍如洗的天空,層次清楚的大塊雲朵,讓人明朗敞亮的熱烈陽光……可是,他的選擇是對的,鄭一介想,回到老家,什麼都不用操心,上班應個卯,下班喝喝小酒,打打麻將,結了婚,順便製造個一兒半女給賦閑的父母以遣懷抱,活得很好、很舒服。

回到出租屋,鄭一介把這個想法給林碧微說了:“小城市其實可以過得很有意思嘛。養養花、喝喝茶、做點兒小東西、擼個串、喝個酒,我喜歡這個。我老幻想著有天能過上這種日子,不像現在,急吼吼的,為掙那點錢……”猛地被林碧微一瞪,鄭一介收住,不吭了。

林碧微剛洗了澡,在吹頭發,沒聽清他說什麼,後來算是聽明白了,摁滅吹風機瞪眼看著他,像看外星人似的,然後一聲沒吭又嗡嗡地吹頭發了。鄭一介知道,她看不起他的格局之小,對他這番話很不屑了。

鄭一介歎口氣,垂下眼,抽著煙,去打遊戲,槍聲啪啪響起,像是在對誰抗議。

平常林碧微可能不覺得什麼,就像她習慣晚上聽會兒音樂,他喜歡玩會兒遊戲,但今天卻覺得格外刺耳。“能不能小點聲兒!”林碧微在臥室拍著枕頭說,“成天就知道打那破遊戲,真有出息!”

這就有點過了。鄭一介愣了一下,然後使勁頓了一下鼠標,把聲音扭到最大,繼續對著屏幕開戰。林碧微捂住耳朵,尖叫了一聲,把門重重關上:“你就和你的電腦睡去吧。”鄭一介打得激烈,想也不想,昂頭回道:“Fuck!(他媽的!)”

然而打了一會兒,很快就覺得沒意思了,亢奮過後浮起巨大的空虛,回頭看了一眼,臥室門緊閉。鄭一介丟了鼠標,衝個涼,攤開沙發,在溽熱中氣急敗壞地睡去。睡得深深淺淺的,朦朧間夢到和林碧微剛戀愛的時候。那時候,林碧微多乖,乖也不是說凡事都聽他的,而是也吵也鬧,心和他是貼在一起的。他不善言語,剛開始和林碧微卻能說到一起,兩個人說得著,生活便有很多樂趣,一起吃個飯啊,遊個公園啦,都覺得甜蜜。可現在怎麼說不到一起了呢?鄭一介想,是好時光預先透支掉了,還是林碧微隨著閱曆和職位的增長,眼界也開闊了,對他已然看不上?想來想去,鄭一介的頭都要大了,也沒個什麼結果,然後又在那裏心算房子首付比例和月供份額。他的計算能力強,一筆一筆都有心頭賬:首付起碼要百分之六十,要不月供壓力就太大了,難免影響生活質量。其實他也沒啥質量要求,主要為林碧微著想,轉念又算,要是百分之六十的話,在房價不漲的情況下還差一百萬左右,可是他媽的,房價又漲了啊,並且還在張牙舞爪地漲……鄭一介想到頭昏腦漲。

最近他迷上了成功學。先是在同城網上追著一個熱帖不放,是一個做電子產品銷售掙下幾億身家並開了公司的大咖,開帖吹噓自己一路的光輝成績,順帶炫耀了下這些年檢閱的妹子,真真假假的,很熱鬧。一個人隻要掙到了錢,說出的話都自帶光環,不由你不信。鄭一介嫉羨地看完,還交了不菲的報名費參加了線下的特別聚會。在一個酒店裏,吃完自助餐,就聚在一起聽那個大咖在台上海吹。那人肯定研究過陳安之之類的演講台風,一張嘴就是一副真理在握牛掰哄哄的派頭,宣揚著下水道一樣毫無底線的功利主義,講的人洶湧澎湃,聽的人血脈僨張,氣氛高漲。在提問環節,鄭一介抓到一個機會,坦陳了自己目前的疑惑:工作幾年,上升艱難,辛苦攢了一點錢。想買房吧,離首付還差點;不買房吧,眼看放在銀行裏日益貶值,該怎麼辦?大咖摸著光溜溜的下巴,笑眯眯地聽他講完,然後氣宇軒昂地拋出了答案:“趁年輕,不要安於現狀,去折騰!”並且例舉了自己當初辭職創業時的場景,也和鄭一介類似,麵臨著是買房還是投資,“結果你們也知道了,買房的話哪有現在的我,肯定朝九晚五地在那兒做房奴苦巴巴供著呢,而我現在——”他笑了,伸出成功的手指比畫了一個一,又比畫了一個四,那是一套獨體別墅和四套公寓樓的意思。鄭一介“砰”地一個震動。講座完了很久,鄭一介心裏都有一個硬邦邦的回聲:“去折騰!去折騰……”

可成功的人那麼多,唯獨沒有批量複製的可能,所以鄭一介想破了頭,也不知道二道販子成功學演講者所謂的“折騰”是去折騰什麼,後來又在網上留言去問,沒有了報名費做支撐,大咖的回複也不複那麼熱情。一度鄭一介都想轉行去做銷售得了,也體驗一下大把掙錢還不時有個豔遇的狀態。他把這話給公司裏銷售部關係好的哥們兒說了,哥們兒像看傻子似的,問他在哪兒聽的夢話,做合同、談價、跟單、維護關係、拚死喝酒、廉價底薪,沒有業績連西北風也喝不起:“你是看別人吃豆腐牙快,是有那一月掙幾十萬的,你得有那個本事呀,哥們兒我還羨慕你每天坐那兒寫寫代碼月薪穩定不用操心呢。”得,隔行隔山,鄭一介知道自己口拙,平常和林碧微吵個架都吵不利索,更別說口吐蓮花去開發維係客戶了。

可怎麼才能掙到大錢呢?鄭一介一直在執念這個。指著工資,去除開銷,還要再過好幾年才能攢夠首付,到那時候,林碧微是否還在他身邊都不好說。想起林碧微,鄭一介也是憋著一肚子火,不知道她最近怎麼了,總是沒事找事,擺個臉子,好像欠她多少錢似的。也倒是,確實欠呢!可是,鄭一介疲憊的時候,不免恨恨地想,當初那個知冷知熱的林碧微,哪兒去了?

他當然知道,當時林碧微跟他,確實有點下嫁的意思。那時她剛從一場身心俱傷的感情中抽身,很渴望一副踏實穩重的肩膀,而他正好撞上,如此而已。鄭一介和林碧微不在一個當量上,他說的話林碧微都懂,林碧微的思路,他未必能跟上。而且性格上,鄭一介具有理工男的典型特點,沉悶、務實、口拙,這些,在林碧微剛從前任語言編織的花環裏虎口脫險之時,都暫時算優點,可日子咋就經不起一個過呢,越過就發現兩人不是一類。

鄭一介覺得林碧微有點務虛,腦袋裏常裝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小浪漫,過日子不就是柴米油鹽的消耗,哪裏能像電視劇裏那樣呢,一會兒是風一會兒是雨,愛呀恨呀,哪那麼多事呢,那是演員在演,人家是拿錢的,你看著還真當真呢。鄭一介常常這樣想,兩個人做個伴,就行了,別整那些虛無縹緲的,沒用。所以,林碧微和他根本就溝通不到一點精神層麵的東西,她需要的理解他都不懂,也說不到一起,產生不了共鳴,甚至她覺得他沒有什麼人生追求,沒有一點想法,和他能做的隻是交歡、一日三餐、買衣服,更深層一點的東西,沒辦法去抵達。對他動物般的低級屬性,林碧微的冷淡裏,又多了一份憤然。所以即便肉體在一起很熱鬧,然而心是荒涼的。

林碧微害怕每天相對無言的日子。當然,他關心她。可是她每天都在思索懷疑這是否算合適的選擇。她知道彼此能深刻溝通的靈魂伴侶是非常難得的,可是,林碧微清楚地聽從內心的不甘與衝突,卻又不知道怎麼辦。因為愛過,了解愛,才知道她的愛並沒有被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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