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她不是那麼敬業提早到了對方公司,如果那天她不臨時起意在那兒跳什麼舞,如果郝姐沒有請假她不需要代班,如果郝姐的男人沒閑得蛋疼發什麼自以為得計的賓館“出差”照片,如果她不是跑得急了點丟下了個鑰匙串……所有的遇見後來她隻好解釋成世俗意義上的孽緣。
緣分在接下來的那個周末就又續上了。是許天源找的她。在這之間,他們有過幾句短信往來。找到他的手機太容易了,第二天林碧微就臊著臉編了條短信:“鑰匙串還我吧。”
“請我吃頓飯就還。”
“不請,請不起。”
“小氣鬼。”隔了一會兒,他又回,“那,跳支舞也可以。”
“不會。”
“嘿,小姑娘,給我耍嘴。”
她想,二十七了,還“小”嗎?有點惘然了。隔了半天,她不甘心,又發:“還給我吧。”因為那串卡通鑰匙串對她,準確地說,對鄭一介,確實挺重要的,是她為數不多的溫暖記憶憑證,她得要回來。
“周六,上園路海鮮城,點好菜,等著。”
看來,他是“吃”定她了。林碧微不知道自己哪一點牽引了他,正如她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場災難。她隻是在想,周六,要不要去呢?
當然,她去了。因為那個男的舉止不討厭。她對自己說,隻是去拿鑰匙串,順便吃個飯,算不了什麼大事。
後來,當林碧微在咖啡館裏等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又想起和許天源的第一次見麵,兩個場景交織在一起,林碧微覺得有如時光重現。場景何其相似,都是她先在座位上等著,然後隔窗看著對方遠景聚焦一般逐步走到自己跟前。
“一百七十八步。”他甫一落座,她說。他怔了一下。“從看見你到你走過來。”
他饒有興趣地笑了:“哦,你真可愛。”
才不可愛,是無聊。
“你當過兵?”
“嘿,這你也能看出來?”他眼裏閃過一抹光。
“明擺著嘛,走路一板一眼的,像個氣定神閑的大公雞。”她用手交替著學了一下,哈哈笑了,調皮,但得體。
他臉上是那種願意縱寵著她的溫和笑意,替她倒一杯茶:“那你練過舞蹈怎麼不承認呢?”他回擊道,“走路小腰一扭一扭的,提著氣,像個漂亮的小母雞——我也能看出來嘛。”
她用筷子靈活地敲了一下他手背,和他對視著,她眼神濕潤,眼睛裏的兩顆光點,亮亮的,像兩粒火種,浮動著,帶點挑釁的意味。這很好玩兒。許天源虛吹了一下她的眼睛:“你眼裏有風。”
“你眼裏有什麼,有火?”她笑著回應。
這一刻,他再次確定眼前這個女孩是動人的,稱不上特別漂亮,但怎麼說呢,有一種類似於風情的東西,這種東西混合著青春、活力、坦蕩等,帶著一點兒自以為的聰明,平常壓著,遇強則強,他覺得他一勾動,她會與他呼應。還有一點,從他第一次見她在鏡子前兀自張牙舞爪,他就知道這個女孩,在安靜和矜持下麵,是野的。他一眼看出她的本性,這是他的功力。她呢,其實也知道他能看透她。所以,這就有了一種發現和被發現的樂趣。這確實好玩兒。
一頓飯下來,許天源基本摸清她的底細。她這樣的姑娘,在他跟前,如同一泓小溪,很容易就了然所有的彎彎曲曲。無非是按部就班上學、畢業、工作、戀愛,一切都鑲嵌在穩定的秩序裏,幾年下來,應該在公司裏勝任某個小小的主管職位,工作積極,為人靈活,身世清白。他瞄一眼林碧微的手指,果不其然,連戒指都是標配版,泛著循規蹈矩的金屬光澤。
“要不要來點酒呢?”雖是詢問,卻已吩咐服務生去取。許天源微微笑著看她,他覺得今兒的氛圍他可以掌握。
但是他錯了。
“許總,好,喝一杯。喝完了我有要求呢。”
“哦,有要求才好嘛,來,喝了,說。”
“怕不怕我把你吃窮,許總?我很能吃呢。”
“哈哈,”許天源笑了,徹底放鬆,“那不妨試試啊。”
“我覺得海鮮這東西吧,嘗嘗鮮挺好,但不當飽。據我所知這附近有家湘菜館,‘喜相逢’,辣得很正,怎麼樣,敢不敢試試?”林碧微抿抿被紅酒潤濕的唇,望著他。這樣青春的唇,帶著天真和挑釁,許天源真想吻一吻。
“好啊,轉戰陣地,走起。倒要看你是怎麼吃窮我的呢。”
接下來的相處很愉快,甚至稱得上熱烈了。在林碧微這邊,是想著反正自己張牙舞爪的樣子已經被他看過,再拿著裝著就沒必要,不如開開心心放肆大吃一頓,反正又不熟識。就像許多時候,幾個交情不深的人在一起,因為不過心,言談反而更顯生機盎然。
林碧微一口氣點了五個菜,剁椒魚頭、酸豆角炒田螺、辣椒炒肉、臘味合蒸、幹鍋肥腸,待端上來,一片飄紅,看著就喜慶,胃液翻騰。“來兩杯紮啤。”林碧微吩咐道,“怎麼樣,許總?該你點了。”
林碧微摩拳擦掌,開吃之前,先脫了外衣,掛在椅背上,站起來的瞬間把頭發從衣領裏翻出來,似聽見“嘩”的一聲,劃過一片黑瀑布,甩到身後,裸露出脖頸處的鎖骨。這個動作很無意識,但是美極了。許天源當下心想:“嗬,好年輕!”
許天源隻笑著,摸出一支煙淡淡地抽,偶爾呷一口冰涼的啤酒,看著她吃。林碧微不由分說,給他搛了一筷子魚頭:“吃嘛,我一個人吃有什麼意思。”許天源無奈而又受用地笑笑,慢慢吃了。其實,他是吃不慣辣的,但是這生猛的辣和啤酒透心的涼,給人以最直接的刺激。這個陣勢,如同時光倒流,讓他回想起自己年輕明烈的時光。
林碧微提議:“幹杯。”他衝林碧微舉杯:“好,饕餮女孩,這才像吃飯。”
林碧微張大嘴啃噬一副魚頭,忙裏偷閑給他一個鬼臉。許天源看到咫尺之外她年輕的臉,飽滿得沒有一點皺紋,沒有歲月的斑點,笑起來,那麼燦爛,迎著光線,連頰上的絨毛都纖毫畢現。許天源把自己掩在煙霧後麵,像隔著一層簾幕打量著她,亦真亦幻。他陷入雙重的時光,一邊借著她的年輕感慨那逝去的歲月,一邊舉起杯向她的觸手可及的青春發出邀請。許天源知道自己終將把她的青春占為己用,但是現在他並不急於求成。
吃了飯,已是黃昏,許天源沒有一上來就表現得很貪心,比如再接著邀約喝咖啡看電影之類的。他把卡通鑰匙串遞到林碧微的手上,順勢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心:“能告訴我它有什麼用嗎?”一串卡通塑料鑰匙,能有什麼用呢,開不了鎖,大概也打不開誰的心門。
林碧微握在手裏,手指扣著桌子,眨眨眼:“你猜。”
“你確定那天不是故意掉在我辦公室的?”他笑得迷離。許天源眼睛好看,還有一份清澈熱忱的少年感,自然是生活優渥,不用眼珠子如撥算盤粒,轉一轉,都是心機。
林碧微眉毛抖動,拋出一句:“你再猜。”
他們相視而笑。
出了門,他知道今天到此結束正恰如其分,可嘴上猶不甘心:“要不要帶你去兜個風,散散心?”
林碧微眼珠子骨碌碌轉一下,把玩著鑰匙串,抬起臉對著他:“好啊,好啊,去海邊嗎?”
許天源說:“你在門口等著,我去取車。”
林碧微還是說:“好呀。”
然而等他從附近停車場取了車,門口已經沒有她的人影了。許天源叩擊著方向盤,輕輕笑了。停在旁邊抽煙,看煙氣盤旋,一支煙抽完,然後驅車回家。
第二天,他發了個微信給她:我去了海邊,夜裏,海很美。
久久,她回了他一個調皮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