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來,在關於父親的故事裏,母親的麵目總是模糊不清。即使我們把母親作為主角放在故事的中央來述說,她也傾其一生隻是為了證明不亞於父親。這是一個雙重的悲哀,在東西方文化裏概莫能外。即使跨入新時代,雖然有人提倡真正的女性主義不是女性與男性之間的對決,而是男性和女性站在同一陣線上去對抗性別歧視。但也僅僅是一個說法而已,並不能真正改變女性的地位,有時候反而適得其反,讓女性的麵目變得更加猙獰。
像大多數父母都是把自己的夢想托付給孩子一樣,絕大多數女人也需要通過男人來實現自己的追求。故事裏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主角。她是一個見過世麵、有主見有擔當的女人。她的夢想遠遠比父親的夢想更高遠,卻也因此更悲哀。她從不向命運低頭,家族曾經的榮光一直成為她追逐的目標,她覺得父輩們跌宕起伏的人生才值得一過。雖然她見過的世麵未必比丈夫大,但她對成功的體認遠比丈夫來得迫切,所以開始的時候她一心一意想扶助丈夫活得體麵些,但一腔熱情總是在堅硬的現實麵前灰飛煙滅。作為一個女人,她所能做的也僅此而已,盡管“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們家是母親當家,滿屋滿院都是母親。父親像是一個影子,悄沒聲兒地回來,悄沒聲兒地走”,但母親依然不能活成她自己。她的理想在丈夫身上得不到實現,在兒女身上也是如此。所以她的幻滅之深、她對丈夫由愛到恨的轉折以及把那種恨延續到孩子身上的無奈,有著情理之外卻是意料之中的合理性。丈夫的死即使不是她故意為之,她也難辭其咎。同時她也是自己執念的犧牲品,說是同歸於盡,也不能算是刻薄。
流轉的曆史歲月,變遷的地理空間。回到彼時彼地,回到文中人物心靈隱秘幽微之處,那種愛和怨恨的複雜交織,一旦被提及觸碰便永遠都是痛。其實當我們置身其中,能夠深深地感受到的是愛不起來、恨不徹底、痛不完全的無奈。毋庸諱言,像很多家庭一樣,曾經有某些事情發生了,但那隻是一家人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不是放在小說裏,它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或者說,我們寧願相信什麼都沒有發生。
愛會在代與代之間傳遞,恨也一樣會。父母之間的張力和博弈,給孩子們的心靈帶來了長久的傷害,也對他們今後的成長形成了某種暗示。他們凹凸不平的性格裏,卻不都是善良。不管是大姐的自私、姐的隱忍,還是“我”的無奈和弟弟的懦弱,都是嫁接在恨的母本上,有著父母投下的濃重的陰影。尤其是孩子們不約而同地從事餐飲工作,構成一幅疼痛而真實的人間煙火圖景。這的確令人唏噓不已,但對於母親之外的人而言,這未必是傷痛,還可能是安慰。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