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人暴動,且暴在秦的大後方,秦穆公能不慌嗎?當即頒旨一道:“兵開岐地。”
老馬似乎很通人性,它知道遇上了知音,伸出長長的舌頭,朝伯樂的頭頂上舔了舔,繼之脖頸。舔著舔著,將頭依偎在伯樂的胸前。
伯姬身材頎長,皮膚白皙,眼睛烏黑幽深,每踏一步,全身就輕輕地搖著,散發出不可言喻的氣質。
冀戎使奉了冀天雷之命,二次來到秦軍大營,雙方約定,翌日辰時一刻開戰。
不說公子縶,就連秦穆公也覺得列陣而戰,是擁有戰車者的強項,而戎狄沒有戰車,隻要開仗,冀戎必敗無疑。
因他存了個勝券在握的心理,是晚,宰牛殺羊,大饗將士。當然,那酒是少不了的,致使部分將士喝得東倒西歪。
冀天雷知道,若是按照常規打法,他必敗無疑,遂提前一個時辰行動,且采用了偷襲的方法。秦軍大敗,死者十之一二。
秦穆公又愧又恨,退回國境,又征得二百乘戰車,二度向冀戎國殺來,四戰四捷,越過臥虎溝,直撲冀戎國都。
自那次破都之後,冀戎人也開始修建起城堡來了,但他那城堡,遠不如中原列國的堅固,冀戎人勉強守了一天,便自動撤出。
國都沒了,但冀戎的軍隊還在,他們不時偷襲秦軍的營盤,弄得秦軍一夜數驚。
秦軍不得不四處掃蕩,但那戰車無論如何是跑不過戰馬的,每每無功而返,弄得秦穆公很是頭疼。公子縶為他支了一個高著兒:秦軍成橫行整體朝北推進,見馬羊就捉,捉了就殺,殺了就吃,吃不完將皮帶走,將肉扔掉。戰車跑不過戰馬,但跑得過牛羊,於是冀戎國的牛羊,成百成千地被秦軍殺掉。冀戎人以牛羊為生,沒有了牛羊,何以立國?冀戎人怕了,正要遣使求和,留守雍城的內史廖遣使向秦穆公告急。晉國乘秦穆公出兵冀戎之機,唆使梁、芮二國出兵伐秦,已經越過洛水,直逼櫟陽。
芮國為姬姓之國,位於秦的東邊,稍微偏南一些,為周文王之子所建。
梁國與芮國毗鄰,在芮國的南邊。
秦、梁二國之君同為嬴姓,緣何要互相攻伐呢?
這裏有一個傳說。
傳說在秦武公時代——武公者,德公之長兄也。武公做了一個奇夢,夢見其祖父秦仲對他說道,梁國之君雖也姓嬴,但非我之嬴也,其始祖乃先祖大駱公的一個野種,汝可出兵伐之,二國合二為一。於是,秦武公便興兵伐梁,梁不支,求救於晉,晉出兵救之,武公方退,自此兩國結下仇恨。
秦穆公聽了秦使之言,不敢再在冀戎逗留,掉轉馬頭,回救櫟陽。
梁國諜人探得秦軍來救,報之梁君。梁君商得芮君同意,將圍攻櫟陽之軍撤出半數,埋伏於秦軍必經之道,一舉將秦軍打敗,反過頭再攻櫟陽。櫟陽守將,見救軍已敗,料不可守,棄城而逃。
其實,梁、芮聯軍所敗的,僅是公子縶所率領的先頭部隊,主力由秦穆公率領,毫發無損。
秦穆公見聯軍陷了櫟陽,勃然大怒,率軍將櫟陽團團包圍起來,晝夜攻打。
聯軍仗著有晉國撐腰,並不驚慌,一邊堅守,一邊遣使向晉求救。
是時晉國,正在密謀伐虢,無暇西顧,加之梁國又生兵變,世子被囚。梁君無心再與秦戰,商之芮君,雙雙突圍而去。
秦穆公得知聯軍東去,揮師而進,將失地一一收回。
公子縶勸他:“何不乘勝滅了梁國?”
秦穆公道:“寡人亦有此意。”
話未落音,內史廖又遣使來報:“岐地的奴隸作亂,眾達五千餘人。”
岐地,為西周發祥之地。此地轄有關中最富庶的周原地區,氣候溫暖濕潤,土地平坦肥沃,周人長期在此經營,遂成為華夏最為發達的地區,不僅有著較高的農業生產技術,還有著較文明的生活方式。秦人自從占據了這個地方,才從以遊牧為主,轉向以農耕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由於生產生活方式的轉變,生產關係也隨之變化,昔日的岐人,淪為奴隸,秦之貴族,變成了奴隸主。岐人不甘於秦人的壓迫和剝削,屢屢舉行暴動,但規模不大,少至數十,多至數百,上千人參與的隻有一次。
五千人暴動,且是在秦的大後方,秦穆公能不慌嗎?當即頒旨一道:“兵開岐地。”
五千人固然不是一個小數目,但他們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皆為從事手工業和農業生產的奴隸,所擁有的武器,非鋤即耙,抑或是杈把木棍,再者就是斧頭、鐮刀。
沒有經過一天軍事訓練的奴隸,又使用著這麼劣質的武器,當然不是國軍的對手,交戰不到半個時辰,奴隸們全軍覆沒。
秦穆公盡管打了勝仗,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要知道,他所斬殺的“敵人”,全是他的臣民。自己的臣民起兵反對自己,心裏的滋味不好受啊!
雍城守臣,聞聽秦穆公凱旋,組織了上萬名百姓敲鑼打鼓,迎之於十裏長亭。
秦穆公聞之,忙遣公子縶先行一步,等他將眾百姓勸歸之後,方才進城。
自討伐冀戎至今,秦穆公離開雍城,幾近一載。作為一國之君,一年時間不在國都,有多少大事急等著他來處理。可他偏偏不肯上朝,一個人躲在後宮喝悶酒。
內史廖坐不住了。
內史廖拄著拐杖來到後宮,秦穆公驟然見之,吃了一驚:他還不到五十歲,原來一頭烏黑的頭發怎麼全白了?還有那腰,佝僂得不成樣子,未曾開口,便咳嗽起來,咳嗽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秦穆公一躍而起,雙手攙住他的胳膊,扶他坐下,一臉關切地問道:
“您這是怎麼了?”
內史廖一邊喘氣,一邊回道:“病了,自您離開雍城不到一個月臣就病了。先是頭痛,莫名的痛。而後是腰痛……咳咳咳……”
秦穆公半是關心、半是責怪地說道:“您怎麼不找郎中看一看呢?”
內史廖道:“看了,連禦醫也不知道臣得的是什麼病,咳咳咳……算了,不說臣的病了,臣自己給自己占了一卦,臣還有三十年的陽壽。咳咳咳……臣這次抱病進宮,是想親口問一問您,您回來已經七天了,為什麼還不上朝?咳咳咳……”
秦穆公長歎一聲回道:“寡人率傾國之兵,去討伐一個人口不足十五萬的戎狄之國,竟然不能將它征服。梁、芮二國,芝麻大兩個國家,竟敢率兵侵我,還攻陷了我的重城櫟陽!正當我要反擊梁國的時候,我的百姓在我的背後插了一刀!我這心裏恨呀,我這心裏苦呀,我沒有顏麵麵對我的文武百官!”說著說著,失聲痛哭起來。
內史廖勸道:“主公不必難過,咳咳咳……主公應當好好想一想,我大秦自立國之日,幾乎是年年對外用兵,年年擴展疆土,為什麼到了您這一代,不僅未曾擴展一寸疆土,反受外國欺侮,甚而您自己的百姓,也起而和您作對?咳咳咳……”
秦穆公又是一聲輕歎:“您問這話,寡人也曾想過,寡人自以為,無論是文韜武略,還是勤政愛民方麵,寡人與諸位先君相比,說不上出類拔萃,但也不弱於他們,特別是宣公和成公。可寡人的文治武功都遠遠不如他們,這是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內史廖不再咳嗽:“就德才而言,莫說您與我大秦的曆代先君相比,就是與商湯王、周武王、齊桓公相比,主公也毫不遜色。但主公的文治武功,為什麼遠不如他們,缺少的便是人才,齊相管仲有一句名言,‘大廈之成,非一木之材;大海之闊,非一流之歸’。商湯王得到良相伊尹等人相助,方能滅夏建商;周武王得到武聖薑太公以及召公召公:一作邵公、召康公。周代燕國的始祖,名爽。因采邑在召,故稱為召公或召伯。曾佐武王滅商,被封於燕。和周公旦周公旦:周武王之弟,名旦。因采邑在周(今陝西岐縣北),故稱周公,曾助武王滅商。武王死後,輔佐其子成王,平定了管叔、蔡叔、霍叔之亂,大封諸侯。相傳他製禮作樂,建立了典章製度,被後世尊稱為聖人。相助,方能滅商建周;齊桓公之所以稱霸天下,不就是因為得到了一批人才嗎?諸如管仲、鮑叔牙、隰朋、寧越、王子成父、賓須無、東郭牙,等等。主公不欲稱霸天下則已,若欲稱霸天下,必須廣招人才。”
說畢,又咳嗽起來。
秦穆公滿麵困惑道:“寡人身邊也不缺少人才呀!”
內史廖停止了咳嗽,仰臉問道:“您身邊的人才都是誰呀?”
秦穆公道:“您和公子縶。”
內史廖笑道:“就占卜而言,老臣倒也略知一二,但算不上人才。至於公子縶,宅心仁厚,對主公忠心耿耿,既懂軍事,又懂謀略,確也算一個人才,但他不是大才。治國平天下靠的是大才,諸如伊尹、薑太公、周公旦、管仲之輩,我大秦有嗎?咳咳咳……”
秦穆公苦笑一聲道:“您所說的這幾個大才,百年難遇,莫說我大秦沒有,就是在列國中,怕是也很難覓到呢!”
內史廖道:“咱覓不到伊尹、薑太公、周公旦和管仲,咱覓一個比他們次一點的還能覓不到嗎?關鍵是您覓不覓,真覓還是假覓?”
秦穆公道:“當然是真覓了。”
內史廖道:“若是真覓,您就效法齊桓公,張榜招賢。咳咳咳……”
秦穆公道:“張榜倒可以,但不能把這榜張到外國呀!”
內史廖道:“外國不能張,張了也無用。但您可以效法齊桓公呀!咳咳咳……”
秦穆公道:“齊桓公是怎麼做的?”
內史廖道:“以遊士八十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貲帛,使其周遊於列國,尋覓天下之賢士。”
秦穆公道:“這個容易。”
送走了內史廖,秦穆公親擬招賢令一道,詔告全國。
詔告軍民人等:
古聖人言,興國之道,貴在得人。堯堯:五帝之一,黃帝之重孫,名放勳,史稱唐堯。傳說其在位之時,曾經製定曆法,設官掌管時令。以不得舜舜:五帝之一,堯之女婿。姓姚,名重華,史稱虞舜。相傳因四嶽推舉,堯命他攝政。他巡遊四方,除去鯀、共工、歡兜和三苗。堯去世後即位,挑選賢人治理民事,並選拔治水有功的禹為繼承人。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禹:五帝之一,鯀的兒子,因治水有功,被選拔為舜的繼承人。傳說其在位之時,曾鑄九鼎。其子啟建立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奴隸製國家——夏。、皋陶為己憂,寡人踐阼踐阼:亦作“踐祚”。即位。舊時多指帝王而言。三載有餘,外有梁、芮之患,內有岐地之變,何也?國無良相,亦無良將,寡人深為憂之。今特布告天下,凡有將相之才者,不拘老少、貴賤、貧富,可赴招賢館報名,聽候考驗,果有其才者,當即授予將相之職。
另,凡有以下之長者,也可赴招賢館報名,聽候考驗,量才授職。
一、熟讀兵書,深知韜略者。
二、武藝出眾,驍勇過人者。
三、精於占卜,能通鬼神者。
四、熟曉周禮,精通禮樂者。
五、能言善辯,可為說客者。
六、精通算法,善籌軍糧者。
七、決獄執中,不殺無辜者。
八、忠正耿直,敢於犯顏直諫者。
九、精於養馬,善於識馬者。
十、善於稼穡,精於鑄造者。
在頒布招賢令的同時,秦穆公也把招賢館建了起來,責成公子縶總攬招賢之事。
誰知招賢館設立一年有餘,未曾招得一個可為將相之人。
但也不是一點收獲也沒有。招得一個石壘,武藝出眾,力可舉鼎,但腦瓜子隻有七成。雖不可為帥,衝鋒陷陣還是塊不可多得的材料。
又招得三個山盜:杞子、逢孫、楊孫,皆拜為牙將。
還有一個伯樂,他的真實姓名叫孫陽,住在汧水、渭水交彙處,養馬一百多匹,個個膘肥體壯,在全國賽馬會上,幾乎包攬了所有的獎項。
他不隻精於養馬,還善於識馬,凡馬經他一相,他就能說出這馬的年齡、產地、速度、秉性、耐力以及是否強健。
某一日,伯樂途經虞阪,見到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拉著一大車食鹽向太行山行進。它行走得非常吃力,馬尾無力地下垂著,蹄子也磨出了血痕,渾身大汗淋漓,嘴裏的口水雨點似的滴入地麵的塵埃中,一步一喘。勉強拉到半坡,再也無力前進一步,馭手隻得停車,口中罵個不停:“畜生,光知道偷懶,看我不打死你!”一邊罵一邊將馬鞭高高地舉了起來。
伯樂搶前兩步,對馭手說道:“且慢,汝知道這是一匹什麼馬嗎?”
馭手道:“我的馬我能不知道?它是一匹又老又懶的孬馬!”
伯樂道:“不,它是一匹千鎰鎰:古代的重量單位,一鎰合古代二十兩,一說二十四兩。黃金也難以買到的千裏馬。”
馭手哼了一聲:“千裏馬?笑話!莫說它值一千鎰黃金,就是一鎰你買嗎?”
伯樂鏗聲回道:“我買。”
馭手伸出右手,半是認真半是戲弄地說道:“請拿錢來!”
伯樂不慌不忙地將腰帶解開,從麻襖裏摸出兩錠黃金,拍到馭手手裏。
馭手吃了一驚,想不到如此一個相貌平平且又身著麻襖的漢子,竟然如此有錢!
早知他如此有錢,就應該多敲詐一些才是。
想到此,一雙母豬眼猛地移向伯樂,隻見他將脫下的麻襖輕輕地蓋在老馬身上,一雙古銅色的大手,在老馬頭上撫摸來撫摸去。
馭手有些不解,不就一匹老馬嗎?大冷天,這漢子竟然將自己的麻襖蓋在老馬身上,也不怕自己著涼。還有撫摸馬頭的動作很是溫柔,好似撫摸的不是老馬,而是他的孩子。
更讓馭手驚訝的還在後邊,那漢子撫摸著撫摸著,竟低頭朝老馬額頭吻去。
老馬似乎很通人性,它知道遇上了知音,伸出長長的舌頭,朝伯樂的額頭舔去,繼之脖頸。舔著舔著,將頭依偎在伯樂的胸前。
良久,老馬將頭抽回,昂首嘶鳴,其聲洪亮,透徹雲天,像金石一樣鏗鏘振響。
這一鳴叫,馭手比見伯樂掏錢還要吃驚:難道,難道這真是一匹千裏馬嗎?如果真是一匹千裏馬,一鎰黃金豈不有點少了嗎?
不是少了點,是少得多,起碼得要他九百鎰黃金!
伯樂何等聰明,早就從馭手臉上的變化讀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笑嘻嘻地問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馭手老老實實地回道:“在下後悔了。”
伯樂笑回道:“你如果真的後悔了,請把錢退給我。如果不後悔,我再給你一鎰黃金。至於這車鹽,你也開個價,我一文不少。”
馭手看了看伯樂,又看了看老馬,瘦骨嶙峋,尾巴下垂,這不像一匹千裏馬呀,就算它是一匹千裏馬,我買它的時候,隻花了二兩五錢白銀,如今卻賣了兩鎰黃金,還不包括鹽錢。
對了,我再從鹽上敲他幾兩銀子。
他張開兩個指頭說道:“馬價,就依您所言,兩鎰黃金。至於鹽嘛,我也不問您多要,二十兩銀子,您給不給?”
伯樂毫不猶豫地說道:“給!”
馭手得了二十兩白銀和兩鎰黃金,笑嘻嘻地走了。
伯樂心中的歡喜,絕不亞於馭手,兩鎰黃金又加二十兩白銀買了一匹千裏馬,如此賺錢的買賣哪裏去找?
他越想越是高興,連鹽車也不要了,牽著千裏馬回到了岐地。
半年後,伯樂以一百鎰的高價,將千裏馬賣給了周天子。
周天子隻知道要馬,不知道要人,伯樂才得以重返故裏。
重返故裏的伯樂,受到了秦穆公的重用,主持馬政,不到三年,秦國的馬大蕃息,內中不隻有可供國人乘坐的體質強壯的坐騎,亦有善於馳騁疆場的良駒。
除了石壘、杞子、逢孫、楊孫和伯樂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十二個善稼之人和二十四個冶鑄大師。秦穆公便委派這十二個善稼之人負責農業,二十四個冶鑄大師主持冶鐵和鑄劍。
在這二十四位冶鐵和鑄造大師之中,有六位來自鄭國,有七位來自齊國,還有十一位來自楚國。
在此之前,楚國的兵器,居天下之最。
隨著冶鐵和鑄劍業的發展,秦國的兵器大大優於他國。
當時作戰,全憑的是戰車,有戰車就得有良馬,伯樂可以提供;再一個便是兵器,由於有二十四個冶鐵和鑄造大師做後盾,秦國的兵器,便勝於他國。於是乎,秦穆公來了精神,他既想討伐冀戎,吞其疆土,又想討伐梁、芮,以報前仇。商之內史廖,廖曰:“梁、芮不可伐。”
此時的廖哮喘病已愈,說話也不再咳嗽。
秦穆公道:“為甚?”
廖道:“梁、芮乃晉之屬國,討伐梁、芮就等於討伐晉國,以國力而言,我大秦還不是晉國對手。”
秦穆公道:“冀戎呢?彈丸之地,伐之可乎?”
廖道:“冀戎雖為彈丸之地,但冀戎乃梁、芮盟國,討伐冀戎,等於討伐梁、芮。”
秦穆公道:“梁、芮及冀戎皆不可伐,寡人唯有老死雍城了!”
廖道:“不,隻要我能穩住晉國,冀戎還是可以伐的。”
秦穆公道:“怎麼穩?”
廖道:“與他結親。”
秦穆公眉頭微微向上挑了一挑反問道:“結親?”
廖重重地點了點頭:“對,結親!主公年屆三十有五,未曾立有夫人,臣聞晉獻公有一女兒,名喚伯姬,芳齡十六,美若天仙,尚待字閨中,主公何不遣使向晉求婚。我大秦國力雖說不及晉國,也相差無幾,可謂是門當戶對,求之必允。主公若是與晉獻公結為翁婿,往日之嫌隙,不平自消,這是其一。其二,秦、晉二國既已結為翁婿之國,便是當然的盟國了,我若再興兵討伐冀戎,借給他梁、芮一個天膽,他們也不敢再在我背後插上一刀了。”
秦穆公有所心動:“卿這主意不錯。夫人為後宮之主,母儀天下,容貌不一定是傾國傾城,但儀表要好,人還得賢淑。”
廖道:“臣已遣人前去晉國打探,還報道:‘伯姬公主身材頎長、皮膚白皙、眼睛烏黑幽深、嘴唇紅潤靈巧,舉止端莊,儀表堪為國母,步履優雅,她每踏出一步,全身就輕輕地搖著,散發出不可言喻的氣質。’至於賢淑方麵,臣給您舉一個例子,晉公主伯姬與晉世子申生,乃一母所生,其母齊薑早故,把伯姬交賈君撫養,賈君乃晉獻公之妃,不會生育,待伯姬如同親生。伯姬十二歲那年,宮女帶她去逛廟會,伯姬喜歡齊整,每隔一會兒,便要掏出小銅鏡照一照。這銅鏡產自洛陽,乃周天子宮中之物,晉武公未曾即位之時,前去洛陽朝拜天子,天子賜其銅鏡兩個。武公者,獻公之父也。武公返回晉國之後,自己留了一個,將另外一個轉賜大夫杜原款。留在宮中的這一個,幾經周轉,轉到了伯姬手中。伯姬正照著鏡子,突然躥上來一個老嫗,一把將銅鏡奪了過去。這位老嫗不是別人,乃是杜原款之老姐,杜原款不隻是個大夫,還是申生的太傅太傅:輔導世(太)子的官。。故而,伯姬與她有些眼熟。伯姬見老嫗奪走了自己的銅鏡,略略驚愕了一下,稚聲稚氣地說道:‘老奶奶,您想借俺的鏡用,應該說一聲,用不著這麼凶吧?’老嫗將眼一瞪,惡狠狠地說道:‘借,借個屁,這是俺家的傳家寶,已經丟了兩個月,不想在你手裏。’宮女正要為伯姬辯解,伯姬輕輕拽了拽宮女的袖子,小聲說道:‘咱們走吧。’說畢,強行將宮女拽走。返回路上,宮女抱怨道:‘這麵銅鏡明明是您的,您為什麼不讓俺和她辯解?’伯姬回道:‘那老嫗我認識,聽說她家也有一麵和我一樣的銅鏡,皆為先君所賜,作為傳家之寶,被她丟了,她能不急?她如今得了我的銅鏡,欣喜若狂。我若說明真相,她一定很是懊惱。懊惱事小,一個堂堂的貴婦人,竟然訛詐一個小女孩的東西,傳出去,叫她老臉往哪裏放呀?’宮女輕歎一聲道:‘人皆言小公主聰慧賢淑,常人難及,奴婢今始信了。’此話一傳兩傳,傳到了杜原款耳中,杜原款找到了老姐,將她狠剋了一頓,老姐方知被她冒認的銅鏡的小主人,乃是一個公主,嚇壞了,忙帶著銅鏡進宮賠罪。可伯姬說什麼也不要,反勸道:‘您的銅鏡沒有找到,誰敢斷定這麵銅鏡不是您的呢?您如果真想還我銅鏡,您就回家好好找一找,直到找到了您的銅鏡,您再來見我。’老嫗拜謝而回,將家裏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床旮旯裏找到了丟失的銅鏡……”
聽了內史廖這一番言語,秦穆公頻頻頷首道:“誠如愛卿所言,伯姬公主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賢人,寡人明日便遣公子縶前去晉國求婚。”
廖曰:“這幾天怕是不行。”
秦穆公道:“為甚?”
廖曰:“晉國正在對虞、虢二國用兵。”
秦穆公道:“那就等一等吧。”
這一等便是一年。
晉國為姬姓之國,他的先祖,乃是周成王的小弟弟叔虞,周成王本無封叔虞為諸侯的打算,隻因開了一個玩笑,他的叔叔攝政王周公旦認了真,才不得不封了。
叔虞為晉侯後,傳了十三代,方傳到詭諸頭上。詭諸者,晉獻公是也。
晉獻公十五年,興兵伐驪戎。驪戎軍不支,獻二女以求和。二女者,長曰驪姬,次曰少姬。二人俱是當世之美女,驪姬尤勝一籌,生得貌比息媯息媯:陳國之女,目如秋水,麵如桃花,初嫁息侯為妻,後被楚文王強行擄去,立為夫人,因其臉似桃花,又曰桃花夫人,寵幸無比,但入宮三載,未曾與楚文王說過一句話。,妖同妲己,智計千條,詭詐百出。獻公既愛又寵,言聽計從。一年後,驪姬生一子,取名奚齊。又一年,少姬亦生一子,取名卓子。
驪姬自從生了奚齊之後,便產生了要做國母的念頭。可申生早已被立為世子,隻有世子,也就是未來國君的母親才有資格做國母。為了這個資格,她便千方百計地陷害申生。
古製,世子(太子)是不能將兵打仗的。何也?古聖人有言:“世子(太子),君之二也,故君行則世子監國。夫朝夕視膳,世子之職,遠之猶不可,況可使率師乎?”
可驪姬偏偏要讓申生將兵,古諺曰,“刀槍無眼”,若能讓他戰死疆場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就是僥幸不死,兵無常勝,誰敢擔保他不打一次敗仗。你申生若是打了一次敗仗,我便有辦法收拾你!這是驪姬的如意算盤。
誰知,申生天生一個福將,既善於用兵,又有重耳等一班英雄豪傑相助,打一仗勝一仗,一連滅了四個國家。
重耳者,申生庶兄也。晉獻公被立為世子時,娶賈姬為妃,久而無子,又娶犬戎主兩個女兒為妃,不到兩載,一人生下一個兒子,長名重耳,次名夷吾。
申生滅了四國之後,威望日隆,連晉獻公也對他心懷妒忌了。
驪姬不管這些,天天纏著要他遣申生去討伐虢國。
哼,你申生能滅得了狄國、霍國、魏國和皋落國,難道還能滅得了虢國嗎?
虢國也是一個姬姓之國,有東虢、西虢、北虢之分。東虢、西虢的開國君主都是周文王之弟,春秋初為鄭(國)、秦(國)所滅。這裏所說的虢乃是北虢,建都上陽。其國君虢公,仗著有幾分蠻力,屢屢出兵侵入晉之南鄙鄙:郊野之外。,五年前,晉獻公率兵禦之,為其所敗。
連你老爸都鬥不過虢國,你申生能鬥得過嗎?何況虢國又與虞國毗鄰,兩國同為姬姓,又素來相善,攻虢虞必救之,若移而攻虞,虢又救之,以一敵二,你申生就是天神下凡也不見得就能取勝!
晉獻公經不得纏,居然答應了驪姬的要求。但征戰之事,乃國之大事,不隻要與百官商議,還要占卜,不是國君一人說了算。
朝議時竟然有三分之二的大臣反對出兵伐虢。
占卜的結果,征虢雖然大吉,但世子不宜將兵。
占卜反映的乃是神意,神說征虢大吉,那虢不能不征了。
晉獻公雖說很是寵愛驪姬,但他實在不願意讓申生帶兵伐虢,若敗,不是他的心意;若勝,又恐他的威名勝過自己。這會兒好了,可以借神的旨意,將伐虢的重擔交給裏克和荀息了。俟驪姬得了消息,為時已晚。
荀息受命之後,獻密策兩條。其一,勸說獻公廣求國中之美女,教之歌舞,盛其車服,以進於虢,虢君笑而納之,晝聽淫聲,夜摟美女,連朝也不願意上了。其二,以重金行賄於犬戎,讓他出兵侵擾虢境。犬戎主貪晉之賂,起傾國之師侵虢,雙方相持於桑田之地。晉獻公聞報,忙命裏克和荀息出兵伐虢。荀息搖手說道:“不可,時機尚未到也。”
晉獻公問道:“何也?”
荀息回道:“虞、虢二國,唇齒相依,我若伐虢,虞必救之,勝負尚在兩可之間!”
晉獻公道:“如卿之言,為之奈何?”
荀息道:“設法與虞結盟,而後向他借道伐虢。”
晉獻公道:“先君在世之時,曾兩次與虞國兵戎相見,結下了難解之冤,我今提出與虞國結盟,虞國會同意嗎?”
荀息道:“會。”
晉獻公道:“為甚?”
荀息道:“虞君性貪,我若以厚賂賄之,虞必不會駁我麵子。”
晉獻公道:“是送他黃金,還是白銀?”
荀息道:“黃金、白銀,各國皆有之,不足以打動虞君之心。”
晉獻公道:“究竟用什麼東西,方能打動虞君之心?”
荀息道:“寶馬、白璧!”
晉獻公啊了一聲。
荀息也不看他的臉色,繼續說道:“您不是有一乘屈地產的寶馬嗎?給他們。還有垂棘的白璧,送他十雙。”
晉獻公確有四匹寶馬,產自屈地。在列國中,屈地是出寶馬的地方。晉獻公自從得了這四匹馬,喜歡得不得了,連車都不讓它們駕,每年用於一匹馬的開支快趕上下大夫的年俸了。說句誇張的話,寧可殺了自己的兒子,也不願殺這四匹馬。至於垂棘的白璧,更是天下聞名的寶物。晉獻公實在不願把它們送給虞君,直言不諱地說道:“此二物,乃寡人至寶,何忍讓之於他人?”
荀息笑道:“臣固知君之不舍也!吾假道以伐虢,虢無虞救必亡,虢亡,虞不獨存,璧馬安往乎?說白了,馬也好,璧也好,說是送給他們,實際上不就是放在他們那裏保管一段時間嗎?到時候還不是物歸原主?”
“如果真如荀愛卿所言,良馬美璧日後還能弄回來,送就送吧!不過,我覺得虞君不傻,豈能按你我的如意算盤打?”
荀息道:“是的,虞君並不傻,但他絕對稱不上聰明,即使他聰明,一旦有了貪心,也會變成傻子。”
晉獻公想了一想,又提出新的憂慮:“就說虞君因為貪婪變傻了,可虞國還有一個宮之奇呀!宮之奇是虞國的上大夫上大夫:春秋時,國君之下,設卿、大夫、士三級官員。卿由周天子任命,小國無卿。虞國,小國也,故無卿。最高官為大夫,大夫又分上、中、下三等。,出了名的聰明,你這招數,怕是瞞不了他。”
荀息道:“宮之奇這個人,聰明是聰明,但是不夠強硬,虞君根本不會聽他的。”該想到的,荀息幾乎都想到了。
晉獻公還是有些不放心:“在虞國的百官中,除了宮之奇外,還有一個什麼奚呀,是個中大夫,聽說也夠聰明的,他會不會從中作梗呢?”
荀息不假思索道:“叫個百裏奚,中等智力,年已六旬有餘,沒有什麼可怕的!”
他太低估了百裏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