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公經鮑叔牙暗示,尊管夷吾為仲父,舉國聽之,但管夷吾仍是不願就職。
人不走運,喝口涼水也塞牙。曹劌雖說學富五車,求仕不成,經商也不成,沒奈何擺了一個相攤謀生。
魯國雖說打了勝仗,但魯莊公弄不清勝利的原因,問之於曹劌:“卿何以一鼓而勝三鼓,有說乎?”
鮑叔牙聞聽齊桓公有召慌忙進宮,桓公便將與管夷吾談話的內容簡要地複述一遍,滿麵愁容道:“這管夷吾想與寡人有親,寡人欲與他結為兒女親家,他又不肯,這便如何是好?”
鮑叔牙默想片刻道:“‘有親’,非要結為兒女親家嗎?”
齊桓公道:“有親無親,一靠血緣,二靠結親,寡人與管夷吾,向無血緣,隻有通過結親一途了。”
鮑叔牙道:“先公薑子牙和周文王親不親?”
齊桓公道:“親。”
鮑叔牙道:“他們可有血緣?”
齊桓公道:“無。”
鮑叔牙道:“他們可曾結親?”
齊桓公道:“無。”
鮑叔牙道:“既無血緣,又不曾結親,他們為什麼還那麼親?”
“這……”齊桓公恍然大悟道,“寡人知道了,寡人知道了!”當即召管夷吾進宮,拜之曰:“寡人之得卿,如同周文王之得子牙。周文王尊子牙為尚父,執父輩禮,寡人則尊卿為仲父,舉國聽之。”
齊桓公覺著,這樣一來,管夷吾再也無話可說,誰知管夷吾仍是不肯就職,任你齊桓公脾氣再好,度量再大,也不可能不生氣,沉聲問道:“寡人欲要拜卿為相,乃是出於一片真誠,卿推三推四,難道是寡人不可教嗎?”
管夷吾連連擺手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齊桓公道:“那您是什麼意思?”
管夷吾沒有正麵回答,反問道:“君侯會彈琴嗎?”
齊桓公道:“會。”
管夷吾道:“沒有弦您能彈嗎?”
“不能。”
“這就對了!”管夷吾侃侃而談,“臣聞大廈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闊,非一流之歸也。君欲成其大誌,稱霸天下,非夷吾一人可成。”
齊桓公的怒容漸漸退去,和顏問道:“除卿之外,誰可助寡人稱霸天下?”
“五傑。”
“何為五傑?”
“就是齊國的五個賢者。”
“哪五個?”
管夷吾屈指數道:“一隰朋、二寧越、三王子成父、四賓須無、五東郭牙。”
齊桓公道:“他們都是賢者,您呢?他們五位和您相比孰賢?”
管夷吾毫不謙虛地回道:“他們不如臣。”
齊桓公道:“他們既然不如您,您舉薦他們做什麼?”
管夷吾道:“他們雖不如臣,但他們每人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臣又不如他們。”
齊桓公來了興趣:“他們到底強在什麼地方,還請仲父明示。”
管夷吾道:“先說隰朋。升降揖遜,進退閑習,辯辭之剛柔,臣不如也,是做大司行的料;次說寧越,墾草萊,辟土地,聚粟眾多,盡地之利,臣不如也,是做大司田的料;再說王子成父,平原廣牧,車不結轍,士不旋踵
踵:腳後跟。,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臣不如也,是做大司馬的料;再說賓須無,決獄執中,不殺無辜,不誣無罪,臣不如也,是做大司理的料;還有東郭牙,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避死亡,不撓富貴,臣不如也,是做大諫官的料。君若欲治國強兵,則五傑可矣。若欲霸王,臣雖不才,強成君命,以效區區。”
齊桓公大悅,遂拜管夷吾為相,五傑則各授以職,或大司行,或大司田,或大司馬,或大司理,或大諫官,一一如管夷吾所薦。
時隔一日,齊桓公突然將管夷吾召來,滿麵愁容道:“由仲父並五傑為寡人治國,寡人之幸也。然寡人有三大缺憾,不利於稱霸吧?”
管夷吾道:“什麼缺憾?臣倒沒有聽說。”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田獵,昏夜還要到藪澤野地,直到田野靜寞,不見野禽以後才回來,諸侯使者不得當麵致意,百官也無從當麵稟報。”
管夷吾道:“這雖然不是件好事,但還不要緊。”
桓公曰:“寡人不幸嗜好飲酒,夜以繼日,使諸侯使者無從當麵致意,百官也無從當麵稟報。”
管夷吾道:“這也不是好事,但是也不要緊。”
桓公又道:“寡人還有一件汙事,就是特好女色,連表姐都不肯讓她嫁人。”
管夷吾道:“這也不是好事,但是還不要緊。”
桓公作色道:“這三者都可以,難道還有什麼可以不利稱霸嗎?”
管夷吾道:“不知賢,害霸;知賢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複以小人參之,害霸。”
齊桓公道:“善。”遂專任夷吾,並頒旨一道:“國有大政,先告仲父,次及寡人。有所施行,一憑仲父裁決。”又禁國人語言,不許犯夷吾之名,不問貴賤,皆稱仲,蓋古人以稱字為敬也。
齊桓公拜管仲為相的消息傳到魯國,把個魯莊公氣得破口大罵:“他媽的,齊國欺人太甚,像哄小孩一樣騙我,把管夷吾弄走,真後悔當初沒聽施伯的話。”
公子慶父順竿爬道:“齊國自乾時打敗我國之後,從沒正眼瞧我,再不給齊國一點顏色瞧瞧,非騎在君侯頭上拉屎拉尿不可!”
他這一說,無疑是火上澆油,魯莊公憤憤地說道:“對,應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說畢,當即又傳一旨,命新拜大司馬曹沫鑄造兵器,操練兵馬,擇日攻齊。這消息不脛而走,沒幾日便傳到了齊國。齊桓公非常惱火,立即召文武百官進宮,商議對策。
“諸位愛卿,魯國乃我手下敗將,不思悔改,反要加兵於我。有道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欲搶先一步,出兵伐魯,眾卿以為如何?”
王子成父率先響應:“君侯所言甚是,何時出兵?請君侯畫出一個道道,末將也好早做準備。”
管仲搖手說道:“錯矣,大錯矣!”
齊桓公移目管仲:“以仲父之見,魯不當伐乎?”
管仲點頭說道:“不是。”
“那您為什麼又反對伐魯?”
管仲道:“襄公昏聵,無知篡國,齊猶破船,千瘡百孔,君侯雖說已登大位,社會粗安,但民心未固,此時伐魯,必敗無疑。”
齊桓公搖首說道:“仲父之言差矣,寡人位居大統,雖說時間不長,也有數月矣。當初,乾時之戰,寡人才繼位幾日?三日。繼位三日,便將魯國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經繼位數月,難道民心、軍心反不如乾時之戰乎?”
管仲曰:“當然比乾時之戰強。”
齊桓公道:“既然這樣,您為什麼說魯不可伐?”
管仲曰:“乾時之戰,魯未有備,無備必敗,此其一也。其二,乾時之戰,我為主魯為客,乃為衛國而戰,魯是以客犯主,不敗才怪!”
齊桓公道:“依仲父之言,乾時之戰,魯乃以客犯主,方才大敗。前不久,鮑愛卿陳兵汶陽,欲伐魯國,彼時,我客魯主,魯為甚不敢和我交鋒,乖乖地殺了子糾,並交出仲父,此又何解也?”
管仲欲待再辯,桓公搖手說道:“仲父不必說了,寡人之意已決,十日後出兵伐魯,以鮑叔牙為大將。”
管仲移目鮑叔牙。
他多麼希望鮑叔牙辭去大將,並勸說齊桓公罷兵息戰。
他錯了。乾時之戰,乃鮑叔牙直接指揮,又有陳兵汶陽,逼殺子糾之大功,如何把魯國放到眼中,欣然受命,率師直犯魯境。
魯莊公聞聽齊兵來犯,擊案說道:“來得好!”當即遣公子慶父並曹沫各率兵一萬,前去汶陽迎敵。前鋒與齊軍相遇,隻一陣,被殺得丟盔卸甲,潰不成軍,氣得莊公要斬慶父和曹沫,經眾將死保,方留下兩條性命。
齊軍來了,三萬齊軍,在鮑叔牙的率領下,氣勢洶洶地殺向長勺。
魯莊公慌了,忙將施伯召進宮來,問之曰:“齊大敗我師,來勢甚凶,何以禦之?”
施伯思索良久,緩緩說道:“君侯不必驚慌,臣薦一人可禦齊軍。”
魯莊公迫不及待地問道:“誰?”
施伯一字一頓道:“曹劌。”
魯莊公眉頭微皺道:“曹劌,曹劌何許人也?”
“他是一個智者,一個不得誌的智者。”
在東平鄉曹家塚的塚旁住著一戶破落人家,姓曹名淇,五十三歲得一子,取名曹劌。
家雖然破落了,但那一肚子墨水還在,曹淇護塚的同時,一邊耕種土地,一邊教孩子讀書識字。這孩子也很爭氣,把個三墳五典
三墳五典:傳說中的古書名。三墳,指三皇之書;五典,指五帝之書。背得滾瓜爛熟。怎奈,出身低賤,幾次出門求仕,均掃興而歸,沒奈何,改經商。第一次販牛,大老遠販到楚國,正趕上牛瘟,賠了個一塌糊塗。遂改賣麵,偏遇一個大旋風,連籮筐都旋上了半空,那麵還能保得住嗎?後又改賣油條,正在沿街叫賣,來了一群魯兵,不隻搶了他的油條,還把他打得皮開肉綻,三個月沒有下床。
出仕不成,經商不成,相麵呢?這是個無本生意,就是賠,也賠不到哪裏。於是他便徒步來到曲阜,在城門外擺了一個相攤。誰知,自早至午,沒有一個人光顧,不得已,大張二目,在路人中獵取目標。
這目標來了,是個賣柴的,急於趕路,出了一身汗,放下柴擔,一邊歇息,一邊用衣襟扇涼。
“這一漢子,要不要相麵?”
賣柴漢子微微一笑道:“相什麼相,窮命唄!”
曹劌道:“命窮一點倒不要緊,我觀你此行前去,必要致人死命,有牢獄之災。”
賣柴漢子哈哈一笑道:“我這人最是膽小怕事,連走路都怕踩死螞蟻,何以致人死命?”
曹劌道:“你膽大膽小,我不敢論,但你的額上紋理縱橫,且有兩條赤脈直侵日月。日月者,左右目也。紋理縱橫,主你有牢獄之災;赤脈侵目,主你死於刀兵或法場。”說到這裏,隨口誦道:“火星宮分闊方平,潤澤無紋氣色新。骨聳三條川字樣,少年用第做公卿。火星尖狹是常流,紋亂縱橫主配囚。赤脈兩條侵日月,刀兵赴法死他州。”
賣柴漢子又是一笑道:“你不必嚇我,我這一擔柴來之不易,我還指望它賣幾個錢養活老母呢!哪有錢請你相麵,告辭了!”遂挑起柴擔,徑直進了城門。也是他活該有此一劫,正走哩,被人擠落柴捆,扁擔脫落,正好砸在一老者的腦袋上,老者一命嗚呼,駭得他麵如土色。守門人見他誤傷人命,繩捆索綁,押到大司理那裏,下了大獄。
他入獄之後,不吃不喝,一味號哭,哭得眼中滴血。大司理怪而問之,他如實回道:“家中有一老母,既聾且瞎,我實在放心不下。”
大司理見他是個孝子,又係誤傷,便允他回家三日,探望老母。
他出得城來,見了曹劌,撲通一跪,哭著說:“先生救我。”
曹劌問明了情況,笑勸道:“你不必害怕,我有一計,可免你一死。”
賣柴漢子道:“先生若能讓我不死,我一天送您一擔劈柴。”
曹劌道:“我也不要你的劈柴,隻希望你得生之後,好好為在下揚一揚名。”
賣柴漢子道:“這個容易,但不知先生有何好計救我?”
曹劌道:“今天不說,明天不說,後天亦不說。到了大後天,你挖一個墓坑,仰麵躺進去,再在臉上肚子上撒一些大米,躺上三天便萬事大吉。”
賣柴漢子謝別曹劌之後遵囑而行。那大司理乃是一個卜卦高手,三天已過,還不見賣柴漢子歸來,少不得卜了一卦,噢了一聲道:“原來他已經死了,身上還生了蛆。”遂不再追究。
賣柴漢子死裏逃生,躲避了幾個月,一來風頭已過,二來不賣柴何以為生,何以養母?遂重操舊業,幹起了打柴賣柴勾當。
這一日,他又去曲阜賣柴,被大司理撞上,將他召至轎前,滿麵困惑地問道:“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賣起柴來?”
賣柴漢子見事情已經敗露,不敢隱瞞,遂將曹劌如何為他相麵,如何要他裝死等情況,仔細講了一遍,大司理喟然歎道:“俗話不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來這曹劌之智,在我之上,若能用之於國,國之幸也。”遂上奏魯隱公,以上大夫之禮,將曹劌迎入國都,未及拜官,魯隱公為公子翬所殺,曹劌歸隱東平,以讀書種地自娛。施伯知其賢,每隔幾日,總要去東平會他一會,談古論今。
聽了施伯的介紹,魯莊公對曹劌頓生敬意,傳旨一道,命施伯立馬往召曹劌。
施伯受命之後,帶著隨從百人,馬不停蹄趕到曹家塚,曹劌迎之於堂,以粗茶淡飯待之。施伯倒沒什麼,隨從們有些不悅了,一個個口出怨言。曹劌裝作沒有聽見,待施伯說明來意,劌笑曰:“肉食者無謀,乃謀及藿食
藿食:藿,藿香,多年生草本植物,既可入藥,又可食之。藿食,吃野菜。耶?”
施伯笑曰:“藿食者能謀,行且肉食矣!”說得曹劌鼓掌大笑,施伯亦笑。
施伯偕同曹劌,來見魯莊公,莊公見他衣服破舊,其貌不揚,儼然一個鄉巴佬,頓生輕蔑之心,直言問道:“你可以助寡人打敗齊國嗎?”
曹劌大聲回道:“能。”
魯莊公道:“憑什麼?”
曹劌道:“齊屢屢欺魯,耍魯,國人為之大憤,憤而必爭,一夫不要命,百夫不敢擋,我以一當百,何愁齊國不敗。此其一也。其二,齊屢屢欺魯,必然有所輕魯,輕則怠,軍心一怠,必敗無疑。”
魯莊公雙掌一拍道:“說得好!但不知先生與齊相戰,以何戰法呢?”
曹劌曰:“兵事臨機製勝,非可預見,請君侯在您車上給臣留下一腳之地,讓臣隨君侯出征,相機而謀。”
魯莊公曰:“可。”與之共載一車,直趨長勺。
鮑叔牙聞聽魯莊公引兵而來,嚴陣以待。魯莊公亦列陣相持。
王子成父對鮑叔牙說道:“大將軍,魯軍乃我等手下敗將,咱應主動出擊,先聲奪人,不愁魯軍不敗。”
鮑叔牙道:“大司馬所言甚是。”遂將馬鞭一舉,高聲說道:“眾將士聽著,魯軍乃我手下敗將,不堪一擊,先陷者重賞。擊鼓!”霎時鼓聲震天,齊軍呐喊著,鋪天蓋地地衝殺過來。
魯莊公見齊軍衝來,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忙大聲叫道:“鳴鼓對敵!”
曹劌搖手攔道:“不可,萬萬不可!”
魯莊公一臉不解道:“為甚?”
曹劌不慌不忙道:“齊軍兩次挫我,彼盈我弱,我若此時出擊,必敗無疑。”
魯莊公道:“依先生之言,麵對強敵,我隻能束手待斃了?”
曹劌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魯莊公道:“那您是什麼意思?”
曹劌道:“全軍勿動,讓弓箭手張弓以待,敵若迫之,以箭射之,他不退也得退。”
魯莊公點頭說道:“這主意不錯。”當即傳令:“弓箭手準備,待敵攻至百步之內再射。餘之將士,給寡人壓住陣腳,有敢亂動者斬,喧嘩者斬!”
話音剛落,齊軍已衝到陣前,見魯方鴉雀無聲,未免犯了躊躇。
“衝,快衝,先陷者賞金
金:古時,銅也稱金。百斤!”鮑叔牙大聲叫道。
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齊軍再次呐喊起來,不要命地往前衝。
“嗖嗖嗖”,魯莊公一聲令下,萬箭齊發。衝在前邊的齊軍未及領賞,便一個個倒了下去,餘之慌忙後撤。
第一次衝鋒失敗了。少頃,鮑叔牙又組織起第二次衝鋒,那賞金雖說提高了一倍,魯軍像是在原地紮了根,隻聞弓箭聲,不見人出戰。齊軍不得不退了下去。
經過兩番折騰,齊軍人困馬乏,且又丟下百餘具死屍,滿麵沮喪,士氣低落。
鮑叔牙見兩次進攻失利,惱羞成怒,嘶啞著聲音喊道:“先陷敵者,賞金千斤,擂鼓!”
鼓聲又起,齊軍又向魯軍發起了第三次進攻,但攻勢大不如前。
曹劌小聲說道:“時機到了,齊可敗矣,快快擊鼓。”
魯莊公道了聲好,傳令擊鼓進軍。魯軍早已憋足了勁,聞聽令下,如決口的洪水洶湧奔騰而下,鼓聲、呐喊聲震天撼地,其勢銳不可當。齊國士兵望而生畏,抱頭鼠竄,潰不成軍。把個魯莊公高興得手舞足蹈,正要下令三軍追擊,曹劌又道不可。
魯莊公滿麵困惑道:“齊軍已敗,理當乘勝追擊,先生何以不可?”
曹劌道:“君侯莫急,臣說不可,自有不可的道理。”說畢,跳下戰車,將齊兵列陣之處,仔細看了一遍,複又登車,憑軾
軾:古代車廂前麵用作扶手的橫木。遠望,良久曰:“可以追了!”
魯莊公驅車而進,直追了兩舍
舍:古代行軍三十裏為一舍。之地方還,生俘齊將士三千餘人,戰馬輜重無算。
魯國雖然打了勝仗,但魯莊公弄不清勝利的原因,乃問之於曹劌曰:“齊軍兩次擊鼓,我軍穩坐不動,何故待他三鼓之後,方才出擊,且一出就勝呢?”
曹劌笑回道:“夫戰以氣為主,氣勇則勝,氣衰則敗。鼓,所以作氣也。一鼓氣方盛,再鼓則氣衰,三鼓則氣竭。我不鼓以養三軍之氣,彼三鼓而已竭,我一鼓而方盈。以盈禦竭,不勝何為?”
魯莊公又道:“寡人仍有一疑。齊師既敗,始何所見而不追,繼何所見而追?請言其故。”
曹劌曰:“齊人多詐,恐其假敗,以伏兵擊我。及臣視其車轍,轍跡縱橫,又望其旌旗不整,急於奔馳,其真敗也,是以逐之。”
莊公既感且讚道:“先生可謂知兵矣。寡人欲拜先生為大夫,望先生勿辭。”
封過曹劌,凱旋之日,又將施伯召進大殿,賞其黃金千斤,以褒薦賢之功。
這一國又封又賞,那一國愁眉不展。齊桓公敗退齊國,滿麵愁容地對鮑叔牙說道:“我為魯敗,傳之諸侯,豈不笑我無能耶?”
鮑叔牙勸曰:“齊魯皆千乘之國,實力不相上下,以主客為強弱。昔乾時之戰,我為主人,是以勝魯。今長勺之戰,魯為主人,是以敗於魯。臣願以君命乞師於宋,齊、宋同兵,可以敗魯矣。”
齊桓公長歎一聲,複又點了點頭。
鮑叔牙手持桓公之書,不幾日便到了宋國都城商丘。
商丘位居中原,乃商朝早期的國都。周武王駕崩之後,其弟管叔、蔡叔策動殷之遺民叛亂,周公旦率兵討之,一年而定,遂封殷紂王庶兄微子啟於宋,建都商丘。至宋閔公時,疆土比原來擴大了一倍。
閔公性情與齊襄公一般無二,故襄公在世之日,二國交往甚密,及聞襄公駕崩,小白繼位,正欲遣使通好,不想鮑叔牙先行一步,當即召上金殿,接了齊書,厚款叔牙,雙方約定,以夏六月初旬,兵至郎城相會。
至期,宋使南宮長萬為將,猛獲副之。齊使鮑叔牙為將,王子成父副之。各統大兵,集於
郎城,齊軍於東北,宋軍於東南。
魯莊公見聯軍勢大,忙召群臣計議,莊公目掃眾臣,憂心忡忡地問道:“鮑叔牙挾忿而來,加以宋助,南宮長萬有觸山舉鼎之力,我國無其對手,兩軍並峙,互為掎角,何以禦之?”
公子慶父率先說道:“誠如主公所言,我當暫避其鋒,遣使與齊修好。”
魯莊公曰:“齊若不願與我修好,為之奈何?”
公子慶父曰:“齊若不願與我修好,曲在齊,再戰不遲。”
魯莊公沉吟良久說道:“卿言是也。”當即遣慶父攜厚禮去齊營講和,鮑叔牙婉言拒之。莊公怒曰:“齊、魯原本匹敵,寡人不想使國人遭受兵燹之苦,才遣使與齊講和,難道寡人真的怕齊不成!”
當即調兵遣將,開赴前線,距郎城十裏之地,駐紮下來。
翌日,魯莊公正要揮兵再進,曹劌諫之曰:“主公別急,待臣出觀齊、宋之軍再行進軍猶不為晚。”
魯莊公點頭應允。曹劌晨去暮歸,對魯莊公說道:“齊、宋聯軍不足懼也。”
魯莊公道:“請為寡人言之。”
曹劌道:“聯軍不唯不足懼,且可敗矣。”
魯莊公喜道:“請道其詳。”
曹劌道:“臣觀齊、宋之軍,唯鮑叔牙有戒心,軍容亦整。南宮長萬自恃其勇,以為無敵,其行伍雜亂。倘自雩門竊出,掩其不備,宋可敗也。宋敗,齊不能獨留矣。”
魯莊公曰:“卿言甚是,寡人所憂者,南宮長萬也,孰可為寡人敵之?”
曹劌回道:“勇士歂孫生可也。”
魯莊公又道:“猛獲呢?猛獲之勇與南宮長萬在伯仲之間,孰可敵乎?”
曹劌道:“曹沫可也。”
魯莊公搖頭說道:“曹沫為齊軍所敗,不可用也。”
曹劌道:“那就用公子慶父吧。”
魯莊公略一遲疑,道了一聲可,遂拜慶父為大將軍。
公子慶父受命之後,私下向曹劌問計,劌密授之。到了黃昏,讓士兵飽餐一頓,乃以良馬百匹,披上虎皮,乘月色朦朧,偃旗息鼓,開雩門而出。徑達宋營門外,宋兵尚且不覺。公子慶父命軍中舉火,擂鼓,霎時金鼓喧天,喊聲動地,火光之下,遙見一隊猛虎咆哮,宋營人馬,無不股栗,爭相逃去。南宮長萬雖勇,怎奈大軍已潰,如何禁止得住,撥馬亦走。恰在此時,魯莊公率後隊趕來,與公子慶父合兵一處,連夜追趕宋兵。行至乘邱,南宮長萬對猛獲說道:“末將與汝,乃宋之著名勇士,名滿列國,今日一仗,為魯所敗,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照這個逃法,勢必為魯所殺。就是勉強逃得性命,有何麵目麵見主公和國人!倒不如勒馬而戰,一來顯一顯你我手段,二來也好讓魯兵知難而退,我軍得以保全矣!”
猛獲曰:“將軍之言,正合我意。”當即勒轉坐騎,怒視魯兵。魯兵見猛獲身材高大魁梧,麵目凶惡,不敢近前。公子慶父見了,大喝一聲,挺槍去戰猛獲。
南宮長萬見猛獲擋住了公子慶父,挺著長戟,殺向魯軍,逢人便刺,擋者不死即傷,魯軍懼其驍勇,紛紛後撤。
是時歂孫生為魯莊公戎右
戎右:古時,戰車上有三個人,中間是禦者,左邊是頭領,右邊是勇士,亦稱戎右。,莊公撫其背曰:“汝素以力聞,能與長萬決一勝負乎?”
歂孫生慨然回道:“能!”一馬一戟,徑尋長萬廝殺,二人一來一往,大戰了八十個回合,歂孫生漸漸有些不敵。魯莊公顧目左右曰:“取我金仆姑來!”
金仆姑者,魯國軍府之勁矢也。
左右得命,捧矢以進,莊公搭上弓弦,覷得長萬親切,嗖的一箭,正中右肩,深之於骨。歂孫生乘南宮長萬拔箭之機,照著他的左股,盡力一戟,刺透左股,倒撞於地。歂孫生跳下坐騎,雙手將長萬緊緊按住,眾軍士一擁而上,將長萬生擒。
猛獲見主將被擒,忙挺槍來救,歂孫生挺戟將他擋住。魯莊公複又一箭,正中猛獲盔纓,猛獲吃了一驚,哪敢再戰,拍馬而逃。魯莊公大獲全勝,鳴金收軍。歂孫生解長萬獻功,長萬肩股被創,尚能挺立,毫無痛楚之態。莊公嘉之曰:“卿真勇士也。寡人不忍殺你,卿願為寡人用乎?”
南宮長萬雖說英勇,卻也怕死,當即應道:“君侯於臣有再造之恩,臣豈敢不為君侯效力!”
魯莊公大喜,親為長萬解縛,賜酒三碗,又延名醫為長萬療傷,長萬遂在魯國住了下來。
鮑叔牙得知宋軍敗北,自知孤掌難鳴,全軍而返。
齊桓公不聽管仲之言,連吃了兩次敗仗,又氣又恨,欲要再次興兵伐魯。管仲聞之,諫之曰:“魯不可伐矣。”
齊桓公道:“寡人誌在稱霸天下,不想為魯所敗,寡人連一個小小魯國都征服不了,何以霸天下?”
管仲道:“主公欲霸天下,當務之急還不是敗不敗魯。”
齊桓公道:“是什麼?”
管仲道:“請問主公,主公之國得於何處?”
齊桓公道:“得於鮑叔牙並高溪諸卿。”
管仲道:“主公這話隻說對了一半,主公之國得自先君薑公子牙,子牙之國又得於周王室,若不是周天子分封諸侯,哪來的齊國?故而,每一代國君即位,必得去朝覲
覲:朝見君主或朝拜聖地。周天子,得到周天子的認可和封拜。而您,即位半年有餘,未曾有片函遣周。不經周天子正式封拜,您這國君就是黑的,既然是黑的,就很難得到列國的承認。列國不認您這個國君,就是打敗了魯國又有何用?”
一席話,猶如醍醐灌頂,齊桓公下座謝道:“若非仲父提醒,寡人險些鑄成大錯。寡人這就遣使告周。”
管仲道:“最好遣隰朋前去。”
齊桓公道:“好,寡人這就遣隰朋前去。”
管仲道:“隰朋這次前去,不隻告周,求得王封了事,還得乞周。”
齊桓公道:“乞他什麼?”
管仲道:“臣聞周天子有一女,年已及笄,貌美且賢,主公雖有姬妾,卻無正室,何不趁機向天子求婚,主公若是能與周王室聯姻,主公便是天子姑爺,舉國上下,誰敢不敬!”
齊桓公且喜且憂道:“寡人若能與天子聯姻,當然求之不得,不過,此等美事,怕是落不到寡人頭上。”
管仲道:“怎麼落不到您的頭上?齊,大國也,齊之先君薑太公,原本周天子之師,又為伐紂,立下了不世功勳,無太公便無周。況且,襄公在世之時,亦曾娶周天子之妹為妻,襄公娶得,主上為什麼娶不得?”
齊桓公喜道:“娶得,娶得!寡人這就備以厚禮,向周求親!”
管仲曰:“臣還有一事,聽主公定奪。”
齊桓公道:“講。”
管仲曰:“主公這次向周天子求婚,依臣之見,決無不允之理,接下來便是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之禮。事關天子,這婚禮馬虎不得,尤其是主婚人,既要身份尊貴,又要知書識禮,在列國中享有盛名。”
齊桓公道:“聽仲父之言,這主婚之人想是已經成竹在胸了?”
管仲曰:“不瞞主公,臣這胸中已經有了一個主婚人,怕是主公不肯答應。”
齊桓公笑道:“隻要仲父覺著合適,寡人萬無不允之理。”
管仲一字一頓道:“魯莊公。”
齊桓公聞言,臉色為之大變:“魯莊公屢屢欺我,我恨不得生食其肉,怎能讓他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