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一個小徒弟,但是淩卿不知道。
起因是我和淩卿在族派裏很不受待見。
他生得太美,又有一雙妖冶得不像人的金瞳,和門派裏那些歪瓜裂棗格格不入。
有人傳他是師祖的孌妓,我沒信過。
師祖和宋時南有相似之處——都是刻薄的生意人。
現在上班了,我知道,領導對待不滿意的下屬,會用「調崗」這一招。
淩卿是個傻的,即使被分配再危險的工作,他都一定要完成。
單主下單一隻詭,他連帶渡化了一家。
人家下次就會用同樣的價格下單一家詭。
他給打詭人一族賺不來錢,除再多詭又有什麼用呢?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我在門派裏經常被人扔石子、扯頭發。
最嚴重的一次,淩卿在師祖那裏,我被幾個少年拖到假山裏扒衣服。
我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們卻隻是笑話我。
「米安,你這張俏臉兒,應該去秦樓楚館裏賣笑!」
「誒,別去青樓,就在這給哥幾個爽爽。」
我拚了半條命才衝出來,一頭就撞進一個冰涼的懷抱。
淩卿低下頭看著我,他的發冠歪了,綢緞般的雪白發絲落在頰畔,金色的瞳孔裏映照出一個鼻青臉腫、衣衫不整的狼狽女孩。
我知道,他又被師祖訓了。
淩卿麵前,那些人不敢再放肆,但敢笑我們:「一個老娼妓,帶著個小娼妓,都是賠錢貨!」
淩卿隻是把我護在懷裏,捂住我的耳朵。
當時我就想,這樣太憋屈了。
淩卿是仙人,仙人不和凡人計較,可我不是。
我是個乞丐,乞丐們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沒過多久,安史之亂爆發,世上離散的人和詭魄變得更多。
我瞞著淩卿,在路邊撿了個快餓死的男孩。
「你當我徒弟吧,我給你飯吃。」
他幹涸的唇瓣翕動著,我湊近才聽清——
「誰要當你的徒弟。」
「你也可以不叫我師父,隨便,你跟著我,幫我打壞人,我就給你飯吃。」
後來四年,他像影子一般隨我左右,我教他些打詭技法,包他吃住。
我們跟蹤那些嘲笑欺辱過我和淩卿的人,把他們也拖進巷子,套上麻袋狠狠地打。
小徒弟年紀不大,但打起人來比打詭狠辣。
每次教訓完一個,我就在自己的「尋仇薄」上劃一筆。
「還剩多少個?你仇人怎麼這麼多?」
我白他一眼:「沒幾個了,怎麼,想叛出師門,不跟我幹了?」
他嘴裏嘀咕著「破爛門派有什麼好待的」,眼睛卻看向別處,從此再不提這茬。
不知淩卿知不知道小徒弟的存在,有一回他在幫我梳頭,我說想要個女孩子的發式。
「我不會。」他還是照舊把頭發束在一起,紮得高高的。
那天是上元節,我前一晚對小徒弟說,別看我平時邋裏邋遢的,其實打扮起來很好看的。
他不信,紅著臉要我有本事就今晚穿漂亮裙子陪他逛燈會。
我腦子一熱,對淩卿說我是要去見男孩子。
淩卿沒有追問我見誰,他好像並不意外,但看起來不甚開心。
那天的束發紮得格外的緊。
那天的燈會車水馬龍,光影搖曳。
那天的小徒弟......我記不清了。
他的模樣淹沒在血海裏,灼痛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