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看你沒了這雙下蠱的手,還怎麼去外麵禍害人!」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生生地感受自己的手逐漸失去知覺。
沈雪寧迫不及待地讓獄卒毀了我這雙手。
因為苗疆人隻要用手觸碰,就能找到蠱蟲究竟出自誰手。
可如今,我不會有那樣的本事了。
苗疆被滅。
也再無一人能證明我的清白。
馬車內出奇的冷清。
換做以前,我和宋嘉禮總有說不完的話。
雖然總是我樂此不疲地分享,他安靜地斂眸聽著。
我以為,他是生性喜靜沉默。
直到實在被我煩得忍無可忍,他才會皺著眉問我。
「薑憐,你怎麼一天到晚有這麼多話要說,你不累嗎?」
我滿心都是他難得開口的欣喜,語氣雀躍。
「我心悅你,當然怎麼說都不夠。」
宋嘉禮紅著耳尖,漫不經心地偏過頭。
「你要是覺得開心,那就這樣吧。」
我帶著新婚的羞怯,好奇地看著他害羞的神情。
那時我剛十裏紅妝嫁到中原,恨不得時刻黏在宋嘉禮身邊。
哪怕宋嘉禮從未回應,也不會覺得累。
而現在,宋嘉禮疑惑地看著我。
「你......以前不是話很多嗎?現在怎麼不說話了?」
我有些不解,他向來最厭煩我喋喋不休。
現在安靜下來,不是正和他心意嗎?
況且,和親手滅了苗疆的凶手,又有什麼好說的。
見我一直沉默著不開口,宋嘉禮有些氣惱,修長的手指鉗住我的下巴。
「你是在怨我給你送進天牢,還是怨我滅了苗疆?明明是你惡毒,下蠱的主意打在朝臣之女身上,現在反倒是我的錯了?」
我搖頭,強撐著穩住自己的聲音。
「我從未起過害人之心。」
他卻反而更加生氣,嫌惡地甩開我。
「證據確鑿,現在還有什麼可狡辯的?連你的貼身侍女都承認了,你擺著受害者的樣子給誰看?」
隻因為我從苗疆帶來的侍女親口承認,看到了我給沈雪寧下了蠱。
宋嘉禮就不由分說定了我的罪。
可在接觸到她身上的蠱蟲那刻,我就知道這是沈雪寧自導自演的一場好戲。
為什麼讓我痛不欲生的蠱,就隻能讓沈雪寧短暫的氣虛體弱。
真相再清楚不過。
沈雪寧的蠱,是用她自己的血養成的。
但我的話,宋嘉禮不會再信。
在他看來,說的再多,也不過是想要脫罪的狡辯罷了。
我垂下頭不再爭辯,隻盯著自己的腳尖。
馬車晃晃悠悠地到了將軍府。
沈雪寧穿著月白色宮裝,溫柔地挑開車簾。
「嘉禮,我特意備下幾道你愛吃的菜,犒勞你路上奔波辛苦。」
宋嘉禮憐惜地把她擁進懷裏,語氣有些責怪。
「你身子不好,在外麵等我幹什麼?小心染上風寒,又要喝藥湯。」
沈雪寧嗔怪地睨了他一眼,轉頭笑盈盈地看向我。
「薑憐妹妹也回來了,快進府暖暖身子。」
我卻感到渾身發冷,用手緊緊護著頭,惶恐地不敢下車。
宋嘉禮用手拂去沈雪寧肩上的落雪,聲音溫柔。
「難為你費心,冬日天寒,下次就不必如此了。」
聽到這話,沈雪寧的笑容一僵,繼而想拉住我的手。
「就算不來等你,我也是要來等等小憐的。我與她許久未見了,今日正好敘敘舊。」
我卻側過身躲開她的手。
宋嘉禮不悅地一把扯過我下了車,麵色陰沉。
「又在耍什麼把戲?雪寧大度,不代表我不記得三年前你做的好事。」
我卻仿佛聽不到他的話,低著頭一言不發。
可突然,像是被灼傷一般,他忽地鬆開我的手腕。
嘴裏不自覺嘀咕,「怎麼這麼瘦?一身骨頭,又在牢裏矯情不肯吃飯吧。」
我垂眸,黑暗的記憶幾乎將我淹沒。
沈雪寧曾囑咐獄卒,要取我的血,一兩十金。
獄卒被蒙在鼓裏,以為這是折磨我的手段。
隻有我知道,沈雪寧在養蠱。
能留住枕邊人的專情蠱。
此蠱隻有祭司血脈的女子才能製成。
所以我被吊起來,日複一日地割開舊傷放血。
可專情蠱難養,沈雪寧氣極地斥責了獄卒一通,便不再要我的血。
他們把在沈雪寧那裏受的氣撒在我身上。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吃上任何食物。
胃餓得抽搐。
卻又被獄卒拉到角落裏一頓毒打,脫光衣服任他們羞辱。
所以,我怎麼會不瘦呢?
看見宋嘉禮和我的身體接觸,沈雪寧的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
我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視線,渾身止不住地顫栗。
宋嘉禮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警惕地把沈雪寧護在身後。
「你要是還對雪寧存著惡毒的心思,我不介意再把你送回天牢去。」
沈雪寧卻笑得溫柔。
「嘉禮,我沒關係的,別嚇到小憐。」
她如同貼心寬容地姐姐般,不容分說地牽起我的手。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早已不計較了。」
我麻木的指尖傳來陣痛,我抬頭,與沈雪寧陰冷的眼眸對視。
我很疼。
可我不敢抽回手,害怕真如宋嘉禮所說,讓我重新回到天牢。
那個沈雪寧隻手遮天的地方。
我惶恐地低垂著頭,連聲道歉。
沈雪寧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卻還故作責怪地看了宋嘉禮一眼。
「小憐別害怕,嘉禮在外帶兵慣了,說話難免有些不周到,你萬別與他計較。」
她語氣平常,字裏行間都透露著與宋嘉禮朝夕相處的得意。
我默不作聲。
任由沈雪寧輕柔地拉著我回到主殿,貼心地替我取下落雪的披風。
仿佛她才是將軍府明媒正娶的夫人。
進到主殿,我才發現這早已和我記憶中的樣子截然不同。
宋嘉禮為了表示同苗疆和親的重視,迎娶我前一月重修將軍府,連見客的主殿都換了苗疆的風格。
可現在,殿內卻讓我覺得陌生。
這一切都彰顯著,宋府已有了一個新的女主人。
雖然,我才是宋嘉禮名義上的妻子。
宋嘉禮見我一直愣愣地站著,不悅地皺眉,語氣冰冷。
「一直站在門口做什麼,沒人喜歡看你裝可憐,趕快到殿內來。」
我瑟縮一下,小心地挪動腳步。
在冷風裏凍僵的腿卻突然失去知覺,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
「我不是故意擾了你們清淨的,以後不會了。」
室內安靜一瞬,我慌亂地爬起來跪好,本能地等待著毒打和辱罵落在身上。
宋嘉禮從前最討厭我沒有規矩的樣子。
可他卻一反常態地扼住我的手腕,「叫你到殿內來,你跪在門口算什麼?和誰虐待你了一樣。」
沈雪寧笑著挽住宋嘉禮的胳膊,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好了嘉禮,小憐可能是剛從天牢裏出來不習慣,你就別這樣說她了。」
宋嘉禮卻擰緊眉頭,「從天牢裏出來和跪著有什麼關係,難道還有人敢冒犯我宋嘉禮的妻子嗎?」
沈雪寧神情一暗,幾乎要掛不住臉上得體的笑容。
她陰毒地看著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
我一個機靈,反射性地繃直脊背,卻因為蠱蟲正啃食著喉嚨,隻能發出雜亂嘶啞的說話聲。
宋嘉禮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薑憐,你的嗓子怎麼了?」
越著急,我越說不清完整的話,靠著手慌亂焦急地比劃。
我想說,我不會和她搶宋嘉禮的,我已經毫無威脅了。
所以,請她高抬貴手,放我回苗疆。
宋嘉禮仿佛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不自覺地攥住我揮動的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沈雪寧心虛地擋住他的視線,搶過話頭。
「嘉禮,小憐剛進牢裏,發起了高燒,等獄卒通知我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雖然救了回來,但燒壞了嗓子......」
她緊張地撫上宋嘉禮的手,察言觀色般開口。
「不過既然小憐出來了,就一定會有痊愈的辦法,你別著急。」
宋嘉禮冷漠地甩開她,直接摔碎了手邊的杯盞。
清脆的聲音突兀地在殿內響起,嚇得沈雪寧不敢再出聲。
「你不是說早已打點好了天牢上下,會好好照顧薑憐嗎?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她病成這樣,我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的手重重落在桌上,指著殿外的方向。
「滾,你現在給我滾回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我靜靜地跪在原地,任由宋嘉禮快步上前,後怕地將我攬在懷裏。
「對不起,都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你想說什麼,我叫人給你拿紙筆來好不好?」
他愧疚得眼眶泛紅,從侍從手上拿好紙筆,再動作輕柔地放到我手裏。
「我在這呢,別害怕,有夫君替你撐腰。」
我看著他暴怒,甚至對自己視若珍寶的青梅竹馬發火。
隻覺得有些好笑。
沈雪寧不懂怎麼養專情蠱。
可是我懂。
在宋嘉禮用手鉗住我的下巴時,我就把蠱蟲下在了他身上。
初嫁時以為同宋嘉禮相敬如賓已是愛意。
但如今,也不得不用蠱為自己謀取一線生機。
真是諷刺。
就算沈雪寧在宋嘉禮心裏再重要又如何。
隻要有蠱蟲束縛,她就再撼動不了我的地位一分。
而宋嘉禮的喜歡對我來說,早就不值錢了。
我想要的,是他和他身後的國家,都為我的苗疆陪葬。
但有一點,我始終沒有想通。
專情蠱隻能下給有情人。
我早已不相信,宋嘉禮還會對我有情。
接過毛筆,就感受到兩道強烈的目光。
沈雪寧緊緊地盯著我的手,眼神透露出一絲警告。
而我艱難地抬起手,一筆一劃地寫著字。
我的手筋被挑斷後,就很難在使上力氣了。
「宋嘉禮,我們和離吧,我成全你和沈雪寧。」
「我配不上你,好聚好散,我祝你和沈雪寧幸福。」
宋嘉禮奪過我手下的紙,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要與我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