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缺水缺食暈了過去,再睜眼時已經躺在豬圈外了。
我知道爸爸把我放出來了。
看著微微泛白的天邊,我站起身隨便灌了一瓢涼水就開始做飯。
如果在他們醒之前我沒有做好飯,後果比毒打我一頓更嚴重。
看著生鏽的大鍋中緩緩蒸騰出的熱氣,我不禁想到了那個噩夢般的早晨,那個讓我兩世尊嚴消失殆盡的早晨。
因為我前天預習的太晚,第二天早晨沒有醒來做飯。
爸爸把我從床上拽起,提著我的衣領走出院子。
在家家戶戶邊吃著早飯邊聊天的聲音中,我像牲口一樣被提著走過各家的大門前。
他們吸溜吸溜的喝粥,伸出手對著我指指點點,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擠進我的腦子裏。
“老吳家這閨女,真是活該。”
“就是,誰讓她懶惰不做飯,給我攤上這閨女,生下來我就掐死她了。”
有那麼一刻,我真希望手中有一把刀,狠狠捅碎這些人猙獰的麵孔。
那天我沒去上學,爸爸在村裏遊行了一整圈,驕傲的看著無法反抗的我。
我死死瞪著他。
他看到了,揚起手扇掉我一顆牙唾沫橫飛的罵著:“你這什麼惡心眼神,老子花錢養你你憑什麼給老子甩臉!”
我感受著口腔裏的血腥味,默默垂下眼。
鍋中的米粥沸騰開來,換回了我的思緒。
我滅了柴火,輕手輕腳拿走書包離開了院子。
我要去上學。
我要申請住宿。
辦公室裏班主任的神情悲憫又同情,她批準了我的住宿申請並自費給我墊付住宿費。
我向她請了一天假,因為今晚回去收拾衣服的我一定又要挨一頓打。
在夕陽落入地平線的時刻,我走進了院子。
“賤人!”媽媽背著弟弟做飯,她率先發現了我,尖叫著撲過來將我推翻在地。
爸爸聞聲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他手中拎著一根掛著刺的藤條,見到我二話不說抽在了我身上。
一下,兩下,三下......
等到他放下鞭子時,我已經沒了痛覺躺在地上。
血一滴滴落下,落在塵土裏,沾滿土粒。
像我的人生一樣,包裹著無窮無盡的黃土,是我逃脫不了的土色童年。
夜幕降臨,點點星光下,我不住的喘息。
鄰居家的阿翁頂著夜色扔了一包止血的草藥給我。
老人坐在我旁邊,抬頭看著濃墨般的天空,歎息著摸摸我的腦袋。
“阿翁有一個女兒叫向羲,可惜被打死了。”
阿翁蒼老的聲音被無盡夏風裹挾而去,打了幾個轉奔向夜空。
我聽人們說過,阿翁年輕是下鄉知青,本想教幾年書就走,沒想遇到了阿婆,就留了下來。
阿婆生了一個女兒,卻因為念過書有了學問,想報警離開這裏,被村民發現不顧阿翁阿婆的阻攔打死了她。
阿翁的腿被打斷了一條,阿婆鬱鬱寡歡沒多久就去世了。
據說是我爸媽主張打死阿翁女兒的。
向羲,多麼陽光的名字啊。
我艱難張嘴:“阿翁不討厭我嗎?”
阿翁低下頭,渾濁的目光裏盛滿了慈愛。
“怎麼會,秋秋是阿翁看著長大的,怎麼會討厭你呢。”
“阿翁希望,秋秋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的離開這裏,替阿翁看看外麵的世界,好嗎?”
朦朧的星光下,老人的臉上滿是縱橫的溝壑,眼裏似乎有水光,一隻有著褶皺的手撫在我的臉側。
“好。”我哽咽著答應。
淚眼朦朧的我沒看到阿翁眼中閃過的怨毒。
我隻是想,終有一天,我會帶著阿翁一起堂堂正正的離開這裏。
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