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殷烏桓的眉心緊緊擰起,“竟真是你。”
他臉色沉沉,得知裴章帶走孟姝時,他本以為隻是意外,怎會料到撞見這幅場景。
裴章竟然給孟姝喂藥?
殷烏桓心中不悅,隻是他知道,裴章目前簡在帝心,深受器重,更何況此人深不可測,上一世亦可全身而退,如若能為他所用......
如此想著,殷烏桓才好受些,他微微攏眉,隻是看向孟姝的視線更冷了。
她到底懂不懂禮數,怎可隨意同外男親近。
“殷世子,許久未見。”裴章正欲起身,衣服下擺卻被人輕輕扯了扯。
他循著看去,隻見一隻素白的手正拽著他的衣角不肯撒手。
手的主人緊抿著唇並不看他,拽著的力道卻不減。
若此時糾正,難免引人注意。
裴章恍若無事地擱下藥碗,好在以他如今的身份,就算態度倨傲些,殷烏桓也不敢發作。
果然,殷烏桓隻是蹙眉,“今日是公主舉辦的探春宴不好提前退下,勞煩裴大人行個方便,讓我先帶阿姐回去,改日再來登門拜謝。”
殷烏桓說完,便加重了聲音:“阿姐,還不過來?”
言辭冷峻,看來他真以為吃定她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孟姝臉色還蒼白的厲害,低垂著眼不看他,心裏卻冷笑。
她上輩子怎會覺得殷烏桓對她有幾分愛呢?
分明連尊重也無。
眼看著孟姝不說話,殷烏桓眉心已然形成一個“川”字。
還是裴章打了圓場:“我已命人通傳,公主不會怪罪,世子不必擔心。”
“還是裴大人思慮周全,”公主本就是托詞,此時被裴章擋了回去,而眼看孟姝更無起身的意思,殷烏桓心頭火起但隻能盡力克製:“不過阿姐這回驟然病倒,母親在府裏估計也擔憂極了。”
提起寧安候夫人,孟姝怔了怔。
上一世寧安候夫人待她親近,心疼她與胞弟年幼喪母,便以母親自居,有時候雖嚴厲了些,但疼愛更多。
裴章察覺扯著袖子的力道弱了幾分,才淡淡開口:“世子再急,總要讓孟姑娘喝完藥再走。”
本一言不發的孟姝聽完,竟真乖巧地端起碗。
裴府的大夫熬的藥不知放了什麼,實在苦澀得厲害。
不過喝了幾口,孟姝就皺起眉頭,遲疑地看著剩下的湯水。
“苦?”
裴章看得分明,竟從懷裏掏出一塊錦帕,展露開來,裏頭是塊糖。
孟姝一怔,抬眸看他。
裴章將帕子遞了過來,眉間流露出一絲笑意,“含著再喝。”
兩人相視一笑。
殷烏桓臉色難看,沒忍住冷嗤一聲:“沒想到裴大人這樣的人,竟還會隨身帶著糖,也不知是哄哪位紅粉知己,竟做得這般事事體貼。”
話裏話外,無非是說裴章早已心有所屬。
對於孟姝,不過是個順帶的照顧。
裴章淡然地起身,“紅粉知己自然是沒有的。”
他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孟姝,見她已乖乖喝完湯藥,這才道:“隻是從前跟著長輩見過一位妹妹,年紀小,性子又嬌,受不得一點委屈。”
“若有任何不稱心便要哭喊起來,鬧得人心煩,這才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倒讓世子見笑了。”
殷烏桓不怎麼信,嗤笑一聲也不拆穿:“那可真是湊巧。”
他臉色陰沉,睨了一眼孟姝,“偏我這阿姐,也是個怕苦的性子。”
殷烏桓意有所指:“依我說不過是矯情,多喝兩口也就習慣了,哪能事事順著?”
聽了這話,孟姝手顫了顫,心中生出幾分苦澀。
上輩子她失了孩子,身體損耗的厲害。
住在上儀宮那幾年,幾乎把世上的苦都嘗遍了,隻為殷烏桓那句“我隻認阿姐生的孩子。”
可不過兩年,她一身病氣,在遍布草藥味的宮裏枯坐,也是殷烏桓皺著眉斥責她:“阿姐怎麼這般嬌氣,竟一點苦也吃不得嗎!”
孟姝那時才知,世上的憐愛終有盡時。
她掉了骨血,也不過換來殷烏桓短暫的停留。
幸好她現在不需要了。
裴章並未回應,隻是等孟姝喝完,這才遞過去手中錦帕。
孟姝接過,拭去唇邊藥漬。
兩人動作自然,仿佛做過許多次,殷烏桓忍無可忍,催促道:“還沒好嗎,阿姐?”
孟姝扶著裴府丫鬟的手下了床,殷烏桓正欲帶走,卻被裴章攔下:“大雨未停,孟姑娘傷寒未愈,總不能冒雨前行。”
殷烏桓正要反駁,餘光瞥見孟姝慘白的臉色,到底一滯。
在大火裏找到阿姐時,她也是這樣了無生氣,看著就像再也不會醒來。
他當然可以冒雨馳馬快騁,孟姝不行。
不過一瞬,裴章已提出讓府裏駕馬車送他二人回去。
殷烏桓答應下來,孟姝卻看向裴章。
她唇瓣仍舊沒什麼血色,頭發柔順地披在兩邊,眼神卻濕漉漉地望著他。
“我和世子孤男寡女,總不好共處一室,要是就這麼回去,讓府裏瞧見了......又要生出許多風言風語,到底不好聽。”
“若是裴大人有空,可否做個見證?”孟姝頓了下,一雙眸子洗得水亮,小心翼翼地問完,又解釋道:“若是裴大人不便,便罷了。”
裴章撚了撚手指,懷裏似乎還有餘溫。
他今日這樣已是由了幾分心意,公務並未處理完,照理來說該斷然拒絕。
但......
看著孟姝隱隱祈求的神色,裴章鬼使神差地道了聲好。
不過片刻間,孟姝三人便已坐上了回侯府的馬車。
孟姝身處軟榻,半闔著眼神色倦怠,裴章和殷烏桓麵對麵坐著,將她包裹在中間。
馬車內一時間鴉雀無聲,分外尷尬。
裴章屹然不動,手持著一卷書,神色平靜地翻閱。
倒是殷烏桓,自從上了馬車就一直冷著張臉,活像被人在禦前參了折子。
孟姝難得見殷烏桓臉色這般難看,難免多打量了幾番,猜測他能忍到幾時。
果然,不過片刻。
殷烏桓就按耐不住,盯著孟姝發問,笑裏盡是冷意,“阿姐與裴大人何時這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