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討厭醫院了,今天醫生把媽媽從冰冷的屋子裏推出來。
我問醫生,為什麼要給媽媽蓋上白布?
他們捂住我的眼睛。
泣不成聲。
我今天沒有上幼兒園,小心敲了鄰居的門,怯生生讓她陪我送媽媽去醫院。
我念念叨叨跟她說:“上醫院,打針,就好了。”
鄰居阿姨看我的眼神帶著憐憫,撫撫我的腦袋同意了,卻在走進臥室叫媽媽起床時,爆發出一聲尖叫。
然後,救護車來了,奶奶也來了,媽媽的朋友也來了。
隻有爸爸不知道。
那白布一拋,醫院的白熾燈亮得刺目。
爸爸的母親是個氣質很優雅端莊的藝術家,我頂喜歡跟她親近,但是她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媽媽。
總是淡淡的模樣。
“為什麼蓋白布?”她嘴角輕扯,似有幾分譏誚的韻味勻出來,那鬢間銀絲都顯得冷漠風韻。
“因為你爸造孽。”
醫生讓奶奶通知患者家屬,她不願打電話,直接放話不認爸爸這個兒子,醫生叔叔隻好親自打。
彼時爸爸應當正忙於工作。
他寧願整日宿在公司,也不願回家。
“請問是秦先生嗎?”醫生說,“您的妻子去世了,需要您來醫院一趟。”
三秒後,爸爸直接掛斷電話。
醫生愕然,又打了一遍,話還沒說口,爸爸沉冷問。
“她現在都會找外人一起演戲了?有本事這輩子別出現在我麵前!”
他再次掛斷,投身於工作。
他的語氣是很生氣的,在那棟立於城市頂端的高樓大廈裏,連審批文件的手都青筋突起。
“不用叫他。”奶奶撫過沉木發簪,淡淡道,“讓他這輩子活在夢裏,去恨他妻子毀了他的半世歡笑。”
醫院的第三通電話。
是冷冰冰的通知。
“秦先生,很抱歉,您的妻子在今早過世了。”
爸爸終於過來了。
他工作總是很忙的,我很高興。
其實我對爸爸的印象少得可憐。
工作永遠在忙,寥寥回家也常在書房,西裝講究矜貴,戴著銀絲眼鏡永遠疏離,連沉默的樣子都令人覺得是在厭惡你。
無論是看我,還是媽媽的眼神,時常眉心蹙攏,淡薄的可怕。
好像我和媽媽,根本不應該在他的生活中存在。
不知他是否後悔,當初輕易點頭結婚。
這一次,我充滿期待,跑過去生氣地向爸爸告狀。
“爸爸!他們是壞人!他們要帶走媽媽,還把媽媽的臉都遮住了!”
“你快攔住他們!”
遮住了,還怎麼呼吸呀!
我像看著英雄一樣,期待爸爸把媽媽搶回來。
爸爸的表情很奇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有點狼狽的爸爸,氣喘籲籲,白襯衫扣子開了兩顆,揉開褶皺,頭發打散在前額,額前有汗。
臉色怔然。
那身黑色西裝,何曾幾時高貴冷漠。
他從來都是很嚴肅的模樣,隻有在媽媽為他係領帶的時候,他偶然才會笑,低頭親媽媽。
我捂著眼睛說羞羞,媽媽紅著臉說孩子還在呢。
那片刻的相似,誰透過誰看故人。
爸爸看過我,又越過我的身後看那一方白布籠罩著的擔架,最後視線定格在奶奶和一群穿著白大褂的叔叔身上。
扯開嘴角,笑了。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