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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筵九秋華筵九秋
菀盈

第52章

一夢經年

雲鬟沉沉睡了一覺,夢裏這些年的經曆一湧而入。

她出生便是名門貴女,可是不足四歲就又成了罪臣之後。她父親楊慎矜被多人聯手構陷,連累她叔、伯三人,還有親友數十人一起被賜死。

她們三家所有家眷,皆被流放至嶺南。名門貴女的生活,她幾乎沒有印象。

她模糊的記憶是從流放的路上開始的,她自己走了很多路,又被她幾位兄長、小娘輪流抱著走了許多。一直走呀走呀,那條路仿佛沒有盡頭。

她記得自己經常哭鬧著要母親抱,可是她母親的臉那樣蒼白,眸中的淚水仿佛永遠也不會幹,像一片易碎的琉璃,讓她無比渴望又不敢觸碰,怕她會忽然碎掉。

終於,在流放之路的某個雨夜,她被她小娘抱到她母親身邊,她母親含著淚對她說:“小柔,小柔,阿娘去找你阿爺了,你阿爺他受了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委屈,怕是做了鬼也要日夜哭……阿娘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哭,阿娘要去了……你要好好活著,告訴大唐所有人,你阿爺沒有一刻叛唐,沒有一刻……”

她那時年紀太小,小到不足以理解這便是生離死別了,更無法理解阿娘話中的含義,隻是模模糊糊之中有個印象,自己什麼也沒有了……

她一直在哭,夜半醒來找不到阿娘要哭,忽然想到阿爺也要哭,她小娘、阿兄拖著疲憊的身軀,壓抑著滿心憤懣照顧她,她卻哭鬧不停,氣急敗壞罵她不懂事時,她也要哭……

哭到什麼時候才不哭了呢?

就是從她有清晰的記憶開始。她小娘撫琴給她聽,她聽一遍就能大概彈出來。她小娘誇她實在聰慧,於音律上大有天分。

不過雲鬟其實一開始更喜歡跳舞,但經不住她小娘一直跟她講梨園往事——太上皇、楊貴妃,遊樂宴飲,馬球盛會……她心向往之,每每隨樂起舞,或者撫琴弄箏時,便幻想自己在梨園,在花萼樓……

算起來,她其實沒怎麼真正吃過苦。

累世豪門之家,縱使被抄了家罷了爵,但靠著手上沒有名目的銀錢,也還是過上了不愁吃穿的日子。

隻是所有親族皆被他們這一房連累,即便十幾年過去了,多次大赦後他們雖能回長安,卻還是終身不能入長安為官。

雲鬟有三位堂兄,文武雙全,也永遠不可能再報效大唐了。

不隻他們,在大唐想以科舉入朝為官,乃是需要祖孫三代清白,且非醫、巫、商賈、百工、罪臣之後,所以連同他們的後代也無翻身之可能。

這些事情,她的三位堂兄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隻是任由她跟著她小娘學習音律、歌舞,與被貶謫或被流放至嶺南的文人來往,追憶起長安、李隆基、楊貴妃、梨園弟子、翰林待詔……

那是一段無憂無慮,隻有音律、歌舞與詩詞相伴的歲月。

雲鬟漸漸長大,才一點點明白家族經曆,理解阿娘臨終前所說阿爺所受的“做了鬼也要日夜哭”的“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委屈”到底有多大!

家中所有人都想平反昭雪,即便恢複不了往昔榮光,至少也要為後代子孫留一條路,隻是苦沒有一點門路。

這時雲鬟說出一個大膽又看似行得通的計劃——她通過成為梨園樂伎進入大明宮,找到現存於世的唯一人證替阿爺洗冤。

若是這唯一的證人也已死了,那她就直接麵見陛下陳情!

三位堂兄自然擔憂她一個小小女子如何能做成這般大事。奈何雲鬟態度堅決,且夾帶著一些私心——她實在太向往長安、向往梨園了。

她實在太想見一見,她小娘和她阿爺生活過的開元盛世,萬國來朝的長安,見一見那個開創了開元盛世的皇帝——李隆基了。

堂兄三人雖擔憂雲鬟,又別無門路,且見雲鬟貌美聰慧,伶俐討喜,好似是比他們三個男子更能成事。

思之又思,三位堂兄隻得傾盡所有,替雲鬟置辦回長安的盤纏,拜謁入梨園所用的舞衣、樂器等物。

雲鬟和她小娘這才得以踏上回長安的路。

出發時,雲鬟滿心歡喜,竟不似是複仇的,倒像是進京趕考,躊躇滿誌,準備著大展宏圖。

誰知一路北上,竟是一路受挫。

彼時叛軍作亂集中在大唐北方,他們從前在嶺南生活,倒避開了戰亂,越往北越見戰亂慘烈,民不了生,與她小娘描述的大唐相去甚遠。

兩人麵對大唐百姓賣兒賣女的景象,俱是默默無言。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想。

大約是在即將進入長安之時,她們聽到有人傳閱左拾遺杜甫新寫的一首五律,當頭四句:“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當真令人觸景生情,字字刺心。兩人暗自抹淚,啜泣良久。

好在,她們到長安時,已是唐軍收複長安,陛下重回大明宮的第三年。長安繁華,雖不複盛世,但到底恢複不少,得以安穩。

等她終於進入梨園,每天沉浸在音律裏,又見到了太上皇,那當真是美夢成真,誌得意滿。

有時候她甚至不得不提醒自己,還有一件複仇昭雪的大事要辦,如若不然,她真願意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身為樂伎,常娛太上皇左右。若太上皇高興,能在音律、舞蹈上指點她一二,那便是極好極好……

可是,怎麼可能呢。

有時午夜夢回,阿娘言猶在耳,“小柔,小柔……你阿爺……受了天大的冤枉,天大的委屈,怕是做了鬼也要日夜哭……你要好好活著,告訴大唐所有人,你阿爺沒有一刻叛唐,沒有一刻……”

她一下子驚醒,怕自己於睡夢中說出什麼,惹出大亂!

待她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李適的臉。

他麵帶笑意,柔之又柔地問:“你醒了?”

他們仍在馬車中,隻是沒有坐在座上,而是蜷縮著躺在車板上。

雲鬟深覺不妥,動一動身要起身,才發覺自己竟幾乎躺在她懷中。雲鬟掙紮著要起來,奈何剛剛醒來根本沒有力氣,不過強撐著略微坐起了一些而已,最後還是李適扶著,她才得以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李適往車壁上敲了一下,緩緩道:“你說你想阿爺了,我便帶你來城中。你一會要是想回家看望他,即刻便可去。隻是現在,你需要先把藥喝了。”

馬車門簾被撩開,竇文場將一碗藥遞入車中。李適接過來,往藥碗壁上摸了摸道:“你忽然暈倒嚇我一跳。我已叫了郎中替你把過脈了,說你身體本就柔弱,又連日勞累,這才撐不住昏倒了。倒也不防事,隻需休息休息,平日裏多滋補一下便好。這是在藥鋪裏煎好的補血益氣的藥,溫涼正好。你快喝了吧!”

雲鬟初初醒轉本正發愣,聽他提起阿爺,又回想到太上皇說他長得像她阿爺之語,又不由得癡癡望著他。

因著這一層原由在,她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樣了,李適端藥讓她喝,她便接過喝。

毫無防備的一大口入喉,又酸又苦又澀之味直衝後腦,她惡心得要吐,又吐不得。好容易咽下,直給那後味嗆得忍不住捂嘴皺眉。

李適笑道:“良藥苦口,你要喝盡的。”

雲鬟此時聽他一語,如綸佛音,強忍著那股苦味,也給喝得一幹二淨。

李適接過空藥碗,又遞上了一盤酥餅說:“現在是用午飯的時候,我讓人在酒樓裏叫了一桌席麵,隻是現在用飯的人多我們不宜過去。你先吃塊糕餅墊一下,過一會兒再過去用飯。”

其實這些日子,她雖因為一直在興慶宮馴舞馬而未見李適或竇文場,但每每夜裏回到梨園,房間裏總有李適遣人送來的點心,也多半都是各類酥餅。

大約是他喜歡吃,便想將愛物與心愛之人分甘同味。然而雲鬟卻最不喜食酥餅,以往那些她都分給姐妹吃了,眼下這盤乃是李適親自遞上,雲鬟又因他肖似自己父親而心中發癡,便拿了一塊,勉強地咬了一小口。

李適卻隻覺得她今日的樣子格外柔順可愛,嘴上沾了酥餅渣的樣子也十分有趣,不禁伸手捏住她下巴,替她將渣滓撫掉。

這一撫之下,他隻覺得她的嘴唇柔潤無比,宛若錦緞。他心中不免情動,捏著雲鬟的下巴,便要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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