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
又過了一陣,連太子殿下也走了,宴會也就徹底結束了。
李適脫空出來,本想再去找雲鬟說話,誰知才剛到樓下,便見竇文場過來尋他道:“小殿下,太子殿下已經在馬車上了,催小殿下趕緊過去呢。”
李適不痛快地道:“父王近來看我也太緊些!讓我辦這個事,管那個差。自他把母妃接回吳興後,我一直說要去看望,一直也不得空。今天端午佳節,就不能讓我略微散散心?你去跟他說,請他先回,不必等我。我想在興慶宮逛一逛再走。”
竇文場明知緣故,卻還是打趣道:“郡王殿下之前不是一直說,再也不來興慶宮,尤其是不想見興慶宮中的那幾個樂伎麼?怎麼今天不僅來了,且與那幾個樂伎同宴,這宴會都結束了還要在興慶宮……”
不等他說完,李適就玉麵一沉,眸光如劍地刺了竇文場一眼。
竇文場嚇得立時噤聲,將頭深深垂下。
李適負手而立,站了片刻,才又神色如常道:“我的東西不見了,且要在興慶宮找上一會兒,你去回父王吧。”
竇文場怯怯地從袖中取出金魚袋,捧到李適麵前道:“小殿下是不是不見了這個……”
“怎麼到你手上了?”
竇文場笑道:“自然是雲鬟樂女給的。殿下放心,這是雲鬟樂女趁無人時塞給奴婢的,而且嘴上隻說是撿到的,斷不會有人疑心。”
李適正要怪他多事,轉而又想到這金魚袋是雲鬟借用過的,俊朗的臉上顯出溫柔的神色,輕輕拿起來道:“你可知她此刻去了哪裏?方才在樓上煎茶時,隱隱約約看到她下樓了,卻是去了哪個方向?”
竇文場勸道:“小殿下,無論她去了哪個方向,今日您都不該再去尋了。今日您好歹跟她說上話了不是,改日得空再見吧,再不回去,太子殿下要疑心了。”
李適亦深知,現在確實還不是時候叫父王知道自己想納雲鬟,隻得聽了竇文場的勸,轉身回去。
上了馬車,太子李豫既不問他因何故遲歸,亦不發話說離開,隻是將手肘撐在腰靠上,曲著一條腿閑適歪坐,若有所思地問:“今日那個又哭又笑的梨園小樂伎,生得倒是玉雪可愛。知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李適聽到“玉雪可愛”四字,眼前隻浮現出雲鬟的臉龐,心裏“咯噔”一聲道:“……什麼樂伎?哪一個?”
“還有第二個又哭又笑的嗎?”
李適這才反應過來,就是坐在雲鬟右側的那個琵琶伎,鬆了一口氣道:“那個呀……傻兮兮的,誰知道叫什麼名字。父王是想回東宮,還是想去曲江池看賽龍舟?天色尚早,倒還是可以去打幾局馬球的。”
李豫卻一個也不應,反而道:“你去把梨園的那個趙司樂叫過來。”
“叫他做什麼?”
“讓你去你就去。”
李適初時不解,轉而看到他父王舒展的眉目,和含笑的嘴角,才忽然察覺到。他心中很是不快,卻又不敢讓父王看出,隻得下了馬車,跟竇文場一起找趙無端。
趙無端彼時剛剛在樓下找到韋映,兩人正欲出宮喝酒。李適尋來,趙無端自然是誠惶誠恐地去了,韋映則在原地等著。
李適轉身欲走,韋映不恭送,反而叫住了他:“奉節郡王殿下,可還記得微臣?”
李適晲他一眼,淡淡一笑道:“韋翊衛。”
“郡王殿下曾差遣微臣,隨駕至望雲樓辦事。後來在梨園,微臣又有幸見了郡王殿下一麵。殿下一直不曾表明身份,微臣也是有眼無珠,多有怠慢,還望恕罪。”
李適微笑道:“何罪之有,你的差事辦得不錯。多謝。”
見他這般風度翩翩,謙和有禮,韋映隻覺得胸口縱有千言無語也都說不出了,隻得道聲:“此乃微臣本分,實在當不起郡王的這一聲謝。”
李適微一頓首,便抬腳走了。
竇文場卻因韋映之語,突然想起雲鬟曾經跟他說過,被她誤會為送她禮物的人,曾經跟她說過在望雲樓翻找籍冊的事。
他從前一直默認她所說的是奉節郡王,既然不是,那肯定就是這個韋翊衛了!
竇文場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時候,撞破這樣的隱秘,心中驚詫萬分,不由得一直轉頭細看韋映樣貌。
一直走出很遠,竇文場還是看個不住,心中不斷地想,這人必然知道其中緣故,還敢上前特特跟郡王請安,怕是個敢惹事的……
若有一天東窗事發,依我家這位郡王的脾氣,又會惹出怎樣的腥風血雨?!
他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想得也愈發出神。不妨李適叫了他兩聲,他竟然也沒有察覺。
李適索性站住了問:“你幹什麼呢,一直勾著頭看。”說著也轉頭順著他眼睛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翊衛有何不妥?”
竇文場忙道:“沒有,奴婢隻是覺得……韋翊衛十分英俊而已。”
李適大感厭惡,皺眉道:“你們這種人,真是……”
竇文場又忙道:“奴婢絕對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他這股英俊模樣,長得像誰,卻一時間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去備馬,趁著天色還早,我們宮外逛逛去,順道給雲鬟買盒點心去。”
“如此小事,奴婢派人去做便好。小殿下還是先跟太子殿下……”
“父王尋到了新樂子,這一時半會顧不上我們了。”李適慘淡一笑道,“我要去鬆一口氣。”
說著,遠遠看一眼正在太子馬車外回話的趙無端。
竇文場會意,自去備馬傳人,跟隨李適出宮閑逛。
這邊,趙無端終於替太子殿下辦完了差事,便立即又來尋韋映。
兩人騎馬來到平康坊南曲,這裏彙聚了整個大唐最有風情、才情的優妓。趙無端卻偏偏引著韋映在一撞,平平無奇的樓下停住馬。
韋映見這樓上隻掛了個“陳”字幡,素素淨淨的,還以為這真的隻是個幹淨喝酒的地方。
待入得樓來,卻有絲竹聲、吟誦聲,不絕於耳。大堂之中許多文士打扮的人正聚在一起吟詩作賦,樂女歌姬混雜期間,不僅僅是彈琴跳舞助興,竟然還能跟文士們切磋幾句詩文。
一樣是端午集會,這裏自然比不上花萼相輝樓的華麗大氣,不過自由散漫,這些色藝雙絕的倡優既能勸酒暖床,又能談而論道,仿佛也會更盡興。
趙無端是這裏的熟客,媽媽一見他便笑道:“司樂好久不來,姑娘們手裏的樂器,沒有一個音是準的。”
趙無端連忙將手伸一搖道:“我今天可不是來調琴的。這位是左金吾韋翊衛,給個上好的房間,我當與韋翊衛,痛飲三杯。”
那媽媽自然是敬重地將兩人引入一個雅致的房間坐著,先令人擺上上好的酒果,又問是否要叫個姑娘時,被趙無端一口回絕。
媽媽退下後,趙無端便替韋映斟了一杯酒問:“韋翊衛貴庚?”
“二十二。”
趙無端十分好奇,他和雲鬟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詢問,便一笑道:“翊衛因何還不成家?”
韋映飲下一杯酒,手捏著酒杯,眸光微微閃爍著道:“原本是要成家的。可是我想娶的那個人,待我一覺醒來就不告而別了。”
趙無端聽了這話,一杯酒險些沒能咽下去,皺著眉頭死死盯了他半晌才又問:“怎麼就一覺醒來……不告而別……”
韋映聽他這麼一問,才發覺自己言語不妥,鬧出這樣曖昧的誤會,自己倒先臉紅了,便道:“我深受重傷,幾欲死去時乃是她救了我。我好容易傷好一些,昏睡一覺醒來,她卻不告而別了。”
這一語又勾起了趙無端的許多好奇,本欲再追問,韋映卻反問:“司樂貴庚?”
“二十六。”
“司樂又是因何尚未成家?”韋映想起他在花萼相輝樓中彈琵琶的樣子,滿臉是笑地道,“趙司樂風姿不凡,一曲琵琶名動天下,定然有許多嬌娥美娘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