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錯就錯
太上皇畢竟老邁,雖興致頗高,也架不住身體疲乏。
未免他人掃興,他和高力士與玉真公主是悄悄離席的。
此乃掩耳盜鈴之舉,他一走,又會有誰不知?
太子殿下雖說了讓群臣想聽什麼曲子,隻管讓梨園弟子彈奏便可,但他自己卻是早已離席,令人在廊上置了蒲團茶案,由李適親自煎茶,一邊喝茶一邊和梁國公李峴、陳玄禮將軍說話。
眾臣知趣,不敢打擾,隻有他們四位隨侍的幕僚、內官、護衛還在廳等著,其他人不過略坐坐便走了。
雲鬟見竇文場落了單,便走過去將李適的金魚袋還給他道:“竇公公,奴撿到了奉節郡王殿下的金魚袋,請公公代為轉交。”
竇文場見左右無人,便打趣道:“還是一會兒尋個空,姐姐親自還給殿下的好。奴婢多事,怕要挨罵。”
雲鬟撇撇嘴,摘下頭上的金釵一並遞過去,道:“竇公公若不收下這個,就請把兩樣一起轉交給郡王殿下吧。”
竇文場見她麵有怒容,賠笑道:“這是怎麼說的?”
“竇公公,你可害苦我了。”雲鬟蹙眉道,“這中間固然是我糊塗有所誤會,可是我從來沒說過一直念著郡王殿下的話吧……你給郡王殿下傳話時,到底添了多少油,又加了多少醋?”
竇文場麵上一陣尷尬,訕訕一笑,將雲鬟拉到一旁,細細地道:“奴婢這可是在幫姐姐呀……奴婢自然是說得郎有情妾有意了……”說著,竟然還將兩個拇指相對著勾一勾。
雲鬟又氣又急地嘟囔道:“難怪每次郡王殿下看到我都傻裏傻氣的,原來都是給公公騙的……”
竇文場聽到一個“騙”字,立時滿麵懼色,忙道:“這怎麼能叫騙呢?我們做奴婢的往來傳話,自來都是撿主子想聽的話多說幾句,討主子的歡心罷了。”
“那你也不能胡編亂造呀。”雲鬟氣紅了臉道,“我可還記得,當時在芙蓉園,我還說過要把金釵還給殿下。我對殿下並無……”
竇文場吃驚地問:“你對殿下無意?”
雲鬟將頭點了一點。
“姐姐這定是誆我。姐姐彼時雖未說什麼,但當時的神情態度分明含羞有情……”
雲鬟深知不能令誤會再深下去,隻得據實以告:“那不是為殿下,我以為是別人送的……”
竇文場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才突然明白,小聲問:“難不成姐姐心屬他人?何人?”
雲鬟隻得道:“這就不好說與公公了,左右是與殿下毫無關係的。不怕說與公公知,我其實根本不記得他,今日他忽然跟我說了許多話,真是令我悚然心驚……”
竇文場這也才發現,自己到底闖了多大的禍事,忙問:“姐姐澄清誤會了?”
“還沒來得及,也不知該怎麼說。”雲鬟連連歎氣道,“我是準備先想一想,再緩一緩。郡王殿下何等人才,身邊自是美人無數,待他對我的興頭落下,我就趁著還他這金釵時,再澄清誤會,想來就會好一些……”
竇文場朝她走近一步,懇求道:“姐姐,不可呀!既然已經這樣了,姐姐何不將錯就錯?姐姐不也說,我家奉節郡王殿下何等人才,說是貌若潘安也不為過吧,又是陛下的長孫、太子的長子,您被他看中了,這是天大的福氣呀!”
雲鬟卻是滿臉愁容地道:“我卑微賤籍,如何擔得起!我日後是要出宮的。”
竇文場見她態度堅決,沒有絲毫留戀,不禁問:“出宮?莫非姐姐已與他人有終身之約?”
“這倒沒有。”
“那姐姐此時還心屬他人?是何人?”
雲鬟腦中竟又浮現出韋映的麵孔,遲疑半晌才道:“此時……也不算有……”
竇文場喜得道:“這不就結了!”
“我心裏雖無他人,但也沒有郡王。若不澄清,實在煎熬。”
“姐姐若澄清,殿下知道真相,怕是奴婢要小命不保了……”
“豈會。”雲鬟隻覺得他是在故意嚇自己。
竇文場卻誠惶誠恐地道:“怎麼不會?他是郡王殿下,金枝玉葉,素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直以為與姐姐你兩心相悅,忽然又被姐姐拒了,他竟成了自作多情之輩。他傾慕姐姐,自然不會把姐姐怎樣,就隻能把脾氣發在我這個奴婢身上。到時,他打也要把我打死了。”
雲鬟依然不信,微笑道:“竇公公言重了。太上皇寬和,陛下仁厚,待我們樂人都如此和氣,不肯輕易責備。郡王殿下乃太上皇重孫,陛下長孫,定然寬和仁厚,且依奴看,他簡直……沒有脾氣。”
竇文場卻連連苦笑,不斷搖著頭道:“脾氣好時,自然也是極好的。若不好了,那也是極不好。我的姐姐呀,你就不能……不能不說嗎?將錯就錯有何不好?郡王殿下俊美無雙,文武雙全,還通音律,姐姐去哪裏找像郡王殿下這樣好的郎君呢?”
“他是很好……可我不喜歡呀……”
“姐姐糊塗!隻要人好,以後自然是會喜歡的。姐姐不也說,郡王殿下乃太上皇重孫,陛下長孫?你身後有郡王殿下撐腰,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雲鬟初聽他這話,本是一臉不屑,可是聽著聽著,猛然想起自己的事來,竟是心弦一動,眉頭舒展,垂眸偏頭,深思起來。
竇文場見她似有所動,心中一喜,便繼續道:“姐姐當郡王殿下為何總遮著掩著找姐姐?還不是太子殿下看重郡王殿下,愛之深責之切,這才管他甚緊。我家郡王殿下怕要當太子,當……”
雲鬟嚇得道:“公公可打住吧!你家郡王的好前程,與我這種樂伎賤籍有何關係?”
竇文場忙道:“姐姐不必怕。郡王殿下想得周全,之所以不敢明著找姐姐,也是怕太子殿下知道了,隻將姐姐當一個小樂伎看,以為姐姐狐媚惑主看輕姐姐……他是有意將姐姐當正妃迎娶的……”
雲鬟聽了這話,整個人都呆住了。
竇文場見她默默無語,隻以為是將她說動了——想她一個小樂伎,忽然就有了當郡王妃的機會,豈會不心動神搖!
竇文場便收好金魚袋,輕輕勸一句:“姐姐細想吧。”便又回去當差。
雲鬟立在那裏默了半晌,直至察覺到有人靠近,才轉頭一看,竟是韋映走了過去。
雲鬟登時滿麵驚慌,轉頭便走。
她如無頭蒼蠅般走到一個樓梯口,便立刻下樓,走到樓下才覺得不妥——
這一層太安靜了,連個侍衛都沒有,怎麼可以!
她又想上樓,可是韋映已順著樓梯緩緩走了下來。
雲鬟隻得又轉頭走,四處看看,隻覺得去有人的地方被人看到不行,去無人的地方也不行,隻得四處亂闖。
韋映則站在一根柱子後,靜靜地望著她道:“你每次一心慌,都要這麼走來走去嗎?”
雲鬟一聽此言,立時頓住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韋映望著她窘迫的背影,微微笑著,一邊向她走去,一邊輕聲道:“竇內官問你現在是不是還心屬他人時,你猶豫什麼?”
話音落地,他亦走到她身後,一手扶著她細瘦的肩膀,隻輕輕一扮就迫得她不得不轉身與他四目相望。
“我……”雲鬟輕啟朱唇,隻說了一個字,卻不防韋映一垂頭便吻住了她。
那一個“我”字在她唇齒間模糊糾纏,始終不曾清晰發出,倒叫她倒吸了口冷氣。
她腦中一片空白,一瞬之間,根本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待到明白過來,自己的肩膀已被韋映的一隻大手緊緊固住,他的另一隻手正輕撫著她的耳朵,雙唇在她唇上纏綿難解。
雲鬟掙了一下,那隻輕撫她耳朵的手便又固在她後腦,令她動無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