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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求娶
李輔國確實對這個同鄉分外寬容，聽他這麼說，便向內室道：“也是。韋翊衛就請出來一同聽曲吧。你在察事廳子做了這麼多年的事，十分穩妥，咱家也信賴你，如今叫人知道你是咱家的人，倒也無妨。”
雲鬟腦中轟轟，死死盯著內室的門口，一遍遍對自己說，不是那個韋翊衛，不是那個韋翊衛！
可是……
內室裏有一個聲音，遲疑地答了聲：“是。”這個聲音，是雲鬟所熟悉的。
可即便如此，雲鬟還是心懷希望，死死盯著內室門口。
那個一年前，被她從清明渠救起的明也；那個花朝節，與她在望雲樓重逢的韋翊衛；那個在《春賦》中，給她留下紙條的韋映；那個於月下救她，在太液池旁用衣袖替她擦去鞋上汙泥的韋明也徐徐走出……
趙無端亦覺震驚，立刻轉頭望了雲鬟一眼。
雲鬟看到韋映，隻好似被什麼耀眼的光刺到了眼睛，慌不迭地閉目垂頭，煞白的臉上浮出冷笑連連……
趙無端心中不免一痛，又厭惡地望韋映一眼。
韋映亦一直垂著頭，恭敬地向李輔國叉手道謝後，便在一旁坐下。
孫進寶這才一努下巴，令眾伎開始彈奏。他麵上得意萬分，分明是還記掛著那夜的事，想當著韋映與雲鬟的麵，好好逞一逞威風。
趙無端令眾伎隻演奏最濃墨重彩的一段。
一開始彈奏，趙無端便發現雲鬟彈錯了音，她垂著手，拿著撥片，有氣無力地撥弄幾下。幾下之後，就全然泄了氣，隻是抱著琵琶坐著，頭一垂，像是焉了的花骨朵。
好在，李輔國和孫進寶皆不懂音律，又是許多人的合奏，就更加聽不出了。
一曲奏罷，那李輔國隻是漠然道：“聽聞這個曲子還是太上皇親自指點你們編的，也不過如此呀。”
孫進寶指著雲鬟道：“爺爺，孫兒怎麼見這個叫雲鬟的小樂伎，一直就沒彈奏呀。分明是對爺爺不恭敬。”
韋映原本一直垂頭坐著，一聽到“雲鬟”二字，立時抬起頭來，望雲鬟一眼，也又不知該以何麵目見她，隻得又垂下頭去。
雲鬟直如一具行屍走肉般起身跪下道：“國公爺恕罪，奴方才彈得慢了，一個調沒跟上，便一直跟不上了，心中懊惱，便彈不下去了。”
孫進寶卻道：“爺爺，我看這樂伎就是技藝不精，也就生得好看而已。左右留著技藝不精的人在梨園，也沒什麼大用處，不如爺爺作主，將這樂伎賞給孫兒當媳婦吧。”
眾伎大驚，知道這個閹人好色，卻沒想到他竟然好色到這個地步，這麼快就敢說出求娶之語。
趙無端心中更是惱怒，半是斥責，半是陳情地道：“小公公慎言！我梨園中人，乃是內侍省從各地請來的，可不是什麼可以隨意賞賜的奴婢。”
孫進寶卻道：“內侍省全都我爺爺的！內侍省的人，自然也都是我爺爺的。”說著，挑釁似地望了韋映一眼。
這也他正是非要留下韋映聽曲的原因！
他就是要當著韋映的麵，折辱雲鬟，好報那一劍之仇。
韋映玉麵泛紅，壓在眼上斜飛而起的兩道劍眉，眉頭深鎖，壓抑著一團熊熊怒火，雙眸射出劍一樣的寒光，死死釘在孫進寶身上。
孫進寶有恃無恐，反而笑嘻嘻地在李輔國腳邊跪下，捶著他的腿道央求，“爺爺……求您再疼孫兒這一回吧！把這個小樂伎給了孫兒吧……”他一口一個“爺爺”，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與李輔國是爺孫倆了。
隻可惜，再權勢滔天的宦官也不可能有後。這孫進寶本是李輔國卑微時的玩伴之子，論著輩分其實該喚李輔國一聲“叔叔”，孫進寶非叫大一輩分，不僅自降身份，還將自己阿爺的身份都降下來了。
李輔國聽他這麼叫，倒也十分受用，緩緩道：“你這猢孫，事都辦不清楚一件，倒一味好色。你要別的多少皆可，梨園的人不行。他們都是皇上為孝敬太上皇，這才命內侍省從各地請來這些人，重組梨園的。”
“梨園裏的樂伎那麼多，少這麼一個，不防事！況且，這女子的技藝又不怎麼樣……”
韋映終於忍不住道：“孫公公！她並非無名無姓之人，太上皇曾多次稱讚她。若她不在梨園，太上皇問起，怕孫公公你擔待不起！”
一直沉默的雲鬟見韋映開口，禁不住冷笑道：“韋翊衛真不愧是‘察事廳子’裏的一員幹將，連太上皇誇奴這樣小事竟也知道。其實奴……一介樂籍，能被這位公公看中，實在三生有幸。”
“雲鬟！”趙無端低聲喝止。
韋映無地自容，隻好僵直地坐在那裏。
孫進寶見她今日再不複那夜的高傲，心中得意萬分，便道：“你倒知趣！放心吧，咱家不會虧待你的！”而後又央求李輔國，“那高力士尚且娶了個身份高貴的女子，孫兒隻是求一個樂伎而已！求爺爺了！皇上為太上皇盡孝，那都是虛的……”
“放——肆——”李輔國拖長了聲音罵，浮腫的眼皮中間，一對黯淡的眼珠冷漠朝他一轉，“陛下乃天子，人品至貴至重！孝心自然也是天下最誠的！小猢孫，你給爺爺記住了。”
孫進寶撇撇嘴道：“是——可是，爺爺，孫兒是真的想要這個樂伎……皇上又不愛音律，太上皇又不常來，白白放著她們，豈不是誤人青春？”
此言一出，倒似是觸動了李輔國。隻見他淡淡地瞥眾樂伎一眼，緩緩撥弄著手中的念珠道：“這話倒不假……咱們陛下勵精圖治，可不像太上皇當初那般，就知道混在梨園裏，把多少國事都誤了！也罷，少幾個樂伎在太上皇麵前，也不是壞事……隻是，吾也不是個霸道的，這樂伎若願意跟你，那就讓她跟了你吧。”他如此一說，明顯就是在折辱太上皇。
孫進寶卻什麼也不管，一聽李輔國應了，隻管千恩萬謝，還去拉著雲鬟，讓她跪下謝恩。
韋映緊緊抓著寶劍，手指的骨節發著白。
雲鬟在眾人的注視中，將孫進寶的手一甩，朝李輔國一拜道：“多謝國公爺。隻是今日，奴沒能好好地給國公爺彈奏一曲，倒得了這麼好的姻緣，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這竟是答應的意思？！
眾人大驚，都低聲喚她：“雲鬟！”隻望能將她喚醒，千萬別犯了這樣的糊塗。
雲鬟好似沒有聽到，神情冰冷地道：“不如，奴為國公爺唱一首歌，謝國公爺大恩。”
孫進寶聞言大喜，還沒等李輔國說話，便道：“夫人真是孝順，你唱吧。”
眾樂伎心疼地看著雲鬟，實在料想不到她這麼一個佳人竟要委身這醜陋猥瑣的閹人！
“雲鬟……雲鬟……不要答應呀……”眾人還都沒有放棄，繼續小聲地喚她，希望她能趕緊清醒。
然而雲鬟還是鄭重地坐回到凳子上，抱起琵琶，邊彈邊唱：“幸生芳本，當我扆旒。效此靈質，賁其王猷。神惟不愛，道亦無求。端拱思惟，永荷天休。”
雲鬟的歌喉一般，這一曲唱得平淡無奇。
她一曲唱罷，就連孫進寶都取笑道：“夫人，你這歌唱得不怎麼樣，以後不許唱了。”
雲鬟笑道：“皆是因為奴不懂的這詞的意思，這才沒有唱好。還請公公，替奴講解講解，奴若懂了，解得其中意境，自然也能唱好了。”
孫進寶不通文墨，卻十分自傲，當即道：“這詞寫得狗屁不通，倒難為夫人記住了……”
他話音還未落定，卻見一直對他十分寬容的李輔國猛然喝道：“大膽孫進寶！你竟敢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