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腰
李輔國震怒之下,那腫大的眼皮竟略略抬了起來,毫無華彩的眼珠上也多了一點光。
孫進寶嚇了一跳,茫然地問:“爺爺,您這是說誰呀………”
雲鬟秀眉一蹙,委屈地望著孫進寶道:“這詩叫《延英殿玉靈芝詩》,公公覺得這詩不好嗎?奴可是背了好久才背下來的,熬夜熬得呀,眼都紅了呢?‘神惟不愛,道亦無求’多好的詩句呀!”
雲鬟撒起嬌來,聲音媚而軟,孫進寶聽得骨子都酥了,又見她將頭一歪,小貓一般靈動可愛,就頭腦暈暈地道:“哎喲喲……這是什麼破詩,也配讓我的小娘子熬紅眼?”
李輔國登時一個耳光朝孫進寶臉上甩去,孫進寶沒有防備,給打得翻了個跟頭。
雲鬟卻嫌不足,繼續道:“這詩,其實一共有三首,這是其中奴最愛的一首,覺得最配得上國公爺的地位,這才肯唱給國公爺聽。孫公公,竟覺得不好嗎?”
那孫進寶早已被李輔國給打懵了,卻還是不知原因,又聽雲鬟在旁一直問這詩好不好,還以為事情出在詩上。
他一翻過身,便抱住李輔國的腿道:“爺爺為何打孫兒呀?難道就因為孫兒覺得這詩寫得不好嗎?”
李輔國之所以肯提攜孫進寶一把,不過也是想享受一下昔日事事比自己強一頭的兄弟之子,天天如狗一般在自己身邊搖尾乞憐。
如今惹自己煩了,想一腳踹開也便一腳踹開了。
“你這蠢才,你懂什麼,也敢胡言亂語!韋翊衛,你替吾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東西,送到太極宮當差去吧。”
韋映早已是怒氣衝衝,聞言起身,提著孫進寶的後領,將他拖拽著向屋外甩出去。
孫進寶忽然從得意頂點一墜而下,實在反應不過來所為何事,奮力掙開韋映的手,爬到李輔國足下道:“爺爺,不可呀!那太極宮又舊又潮,您怎麼忍心讓孫兒去那裏呀!您和我阿爺以前可是一起睡過覺,一起尿過尿的兄弟呀!”
李輔國聽得一個“尿”字,深深被戳到了痛處!
他登時大怒,一腳將孫進寶踹開道:“韋翊衛,把他的腿打斷,再把他丟進太極宮等死!”
“啊?!”孫進寶一聲慘叫,更是哭叫連連,“爺爺饒命呀!孫兒跟您同鄉呀……”
雲鬟索性讓他死得明白一點道:“《延英殿玉靈芝詩》共有三首,乃是當今陛下所作,首首皆上乘。我的歌喉差了點,腦子也笨了點,不解詩中深意,配不上唱這些歌,以後不敢唱了。還望國公爺恕罪!”
孫進寶終於明白,自己被她挑唆著說了多麼大逆不道的話!
他立刻向李輔國哭道:“爺爺!爺爺!孫兒不敢對陛下不敬呀,是這個賤人挑唆……”
“這個自然!孫公公對陛下,自然是極為敬重的!”雲鬟提高了聲音,竟振振有詞地為孫進寶說話,“大唐誰人不知,李國公爺乃是自小就伺候陛下的,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說過的話,作過的詩,所喜所好,記得比自己的事還清楚。國公爺身邊的人,自然與國公爺同心同德……”
一語,倒也提醒了李輔國,他想留條狗在身邊取笑不打緊,可是這條狗亂咬亂吠,惹出事來,便也都是他的事了。
不想擔下對陛下的罪名,也就要及時劃清界限!
想到這裏,他立刻盯韋映一眼道:“快把他拖走,把這張臟嘴割下來喂狗。”
韋映聞言,再不給孫進寶一絲機會,拖著孫進寶的衣服便出去了。
那又哭又叫的尖利怪聲逐漸消失於宜春苑中,廳內轉瞬間安靜得仿佛掉下一根針也能聽得到。
李輔國終於抬眼瞥了雲鬟一眼,撥弄著念珠道:“你雖隻是一個小樂女,見識倒不算淺,倒配為陛下彈琴演奏。也罷,你們回梨園好好練琴,盡心侍奉主上。”
趙無端鬆了一口氣,立即領眾伎謝過告辭。
一出宜春苑,眾伎便見那孫進寶竟然還是滿口汙言穢語,氣得韋映用劍鞘狠狠往他背上抽打。
張五娘冷笑道:“真是活該!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就你這隻配吃屎的狗東西也敢想我們梨園弟子。”
一個男樂伎道:“可能是……撒不出吧……”說著,便與另外幾個男樂伎壞笑成一團。
趙無端轉頭見雲鬟滿臉不悅,連忙輕聲斥道:“當著女眷的麵,此類話還是少說。”
眾男伎立時閉口不言。
韋映在孫進寶身上打了有幾十下,便喚來兩個小內官道:“請兩位公公將此獠送入太極宮,留他一條活路。”
那孫進寶竟還不死心,扭頭朝兩個小內官怒罵:“我看你們誰敢!國公爺心底終究是疼我的,我再去跟他求求請,他仍是要留我在身邊。到時候,看你們怎麼死!”
趙無端冷笑道:“韋翊衛,你下手輕了,李公公是讓你打斷此獠的腿,再割下此獠的臭嘴喂狗,而後才可扔進太極宮的。你不過打了幾下,劍都沒出鞘呢!”
韋映無言,隻是又揮一揮手,令兩個小內官將人拖走。
孫進寶到底是被趙無端的話嚇到了,兩個小內官一拖拽他,嘴上雖還罵罵咧咧,但腳下倒是一步不差地跟著走了。
趙無端知他不過色厲內荏而已,輕蔑地道:“現如今,這樣的蠢材都能入宮當差了。韋翊衛,你至少也該砍了他的手,好叫他知,不該貪圖自己夠不著的東西。”說著,又忍不住朝雲鬟的脖頸之間望了望。
雲鬟自己也忍不住撫一撫耳朵,冷笑道:“這種人,不是就該一劍殺了嗎?”
此語正是韋映那夜說過的。
韋映知她在譏諷自己,隻好呆呆地望著她道:“此獠雖可惡,可真要動手,我卻……做不出如此殘忍的事。”
雲鬟抬頭瞥他一眼,竟從他的雙目中看到無限委屈,胸中登時燃起熊熊怒火,顫聲道:“韋翊衛真不愧是李公公手下幹將呀!李公公手持念珠,誠心禮佛,韋翊衛也一副慈悲心腸!”說罷,不再看他,跟著同僚一起走了。
趙無端見雲鬟滿麵失落與怒氣,便知她也是今日才知韋映乃惡名昭昭的“察事廳子”中的人。
他認識雲鬟已有數月,雖知她一直隱瞞著自己的許多事,但也知道她是個黑白分明,嫉惡如仇的善良女子。
如今,既然叫她知道了韋映是李輔國手下的暗樁,背地裏不知幹了多少偷窺監視百官的肮臟勾當,就斷然不可能再傾心於他。
趙無端從前見韋映英俊神武,又是位出身名門的金吾衛,威風凜凜,自覺弗如,可如今才知他做的事如此不堪,倒在心裏暢快,望著雲鬟滿麵柔情地道:“你方才也太冒險了,若是那閹人恰好知道那首詩是陛下所作,沒說出那些冒犯的話,你可怎麼辦?”
雲鬟道:“他連大唐女子不尚穿耳都不知,可見無知卻又自大到了什麼地步。陛下的詩,晦澀難懂,他看過也記不住。”
在前麵走著的青薔笑道:“其實,我乍一聽也沒聽出這是誰寫的。好在我謹慎,絕不會亂說話。”
雲鬟點頭道:“不清不楚的時候,少說多聽才是上策。那孫進寶顯然是不知‘謹慎’二字,認為這天下都是李輔國的了,仗著有他撐腰,什麼都敢說敢做。可是李輔國剛被梁國公參奏一番,正是謹慎的時候,又是當著我們這許多人的麵,肯定是會嚴懲他的。”
趙無端還是忍不住責怪道:“那你也不必如此冒險。你隻管不回應,我斷然不會叫咱們梨園弟子,落到進那起子閹人手中。”
聽了這話,雲鬟倒還沒說什麼,五娘、麗娘還有青薔蘿月就先嬌笑起來,紛紛道:“趙司樂這句話說得真是……男子漢大丈夫呀!”
“從此以後,我們也是有人撐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