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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筵九秋華筵九秋
菀盈

第14章

春鶯囀

竇內官也頗為吃驚地道:“他連‘翻找籍冊’的事都跟姐姐說了?”

“他沒說,我猜的。”雲鬟連忙岔開話,“前兩回的《綠腰》曲譜,還有那支海棠鑲寶金釵,皆是公公為我送來的?”

竇內官點頭道:“是,這次是條披帛。”他說著,將手中的盒子單手捧著,騰出一隻手來打開,露出裏麵裝的一條鵝黃色的紗羅披帛。

雲鬟凝眸一看,隻見那披帛上染有纏枝海棠的紋樣,且每朵海棠花的花心裏都點了金粉,花朵邊緣又用銀粉勾了邊,在夜晚宮燈的映照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華麗又雅致!

雲鬟為韋映的大度與細心感到不可思議,淡淡笑著道:“我前腳將他得罪了,後腳他又送我這麼好看的披帛……”

竇內官更是吃驚地問:“怎麼?姐姐您得罪了他?你們……幾時見的麵?”

“就剛來芙蓉園的那天……”雲鬟雖難為情,也隻得如實道,“他誤會我了,我隻是想將那支海棠金釵還他而已,他卻想多了。”

竇內官恍然大悟,含笑搖頭道:“他一見那金釵便覺正配姐姐你,一片真心,姐姐你卻不領情,他自然要不高興了。”

“我與他雖有舊,他想著我的好,待我也我好,我領情便是,東西就不必送了。既然公公來了,就將這條披帛和那支金釵一並帶回給他吧,我用不上這些的!”

竇內官道:“怎麼可能用不上呢!不說金釵,隻說披帛。太上皇在位曾頒有詔令,讓所有嬪妃夫人,官眷娘子,女官宮女等,於節日外出遊玩時,皆要披上帶有紋樣的披帛。”

“那也不需要如此華麗,我一介女樂……”

雲鬟正待再推辭,卻又有一個內官急急跑來道:“太子駕到!”

竇內官吃驚地道:“太子殿下怎麼這會兒來了!那我可得走了!”說著,也不由雲鬟再爭辯,將披帛塞進她懷中,立刻轉頭跑了。

這時,水榭內的趙無端,舞伎教習萬枝兒,與諸伎皆聽到內官高喊的“太子駕到”,也都匆匆出來迎駕。

雲鬟隻得趕緊將裝披帛的盒子重新蓋好,掩入旁邊的花叢裏,若無其事地混進魚貫而出的諸伎之中。

趙無端領隊,在水榭前恭敬等候片刻,待太子走近,便恭敬行禮參拜。

雲鬟趁著行完禮站起的瞬間,快速瞥太子一眼。

太子李豫三十多歲,黃袍金冠,身形魁偉,五官俊朗開闊,喜怒不形於色,貴氣天成,叫人望而生威。

他並未乘肩輿,而是大步走來的。一走近,他氣都沒喘一下便道:“明日上巳宴上,你們需要多演一個曲。屆時會有人奏請,演一些合時宜的曲子,你們就呈上《春鶯囀》、《霓裳羽衣曲》、《桃夭大曲》這三個曲,此三曲,聖上選哪個,你們便演哪個。可聽明白了!”

趙無端連忙唱喏。

李豫便點一下頭,向身邊的內官道:“回東宮。”

隨著內官一聲“太子殿下擺駕東宮”,太子李豫匆匆而來,匆匆離去。

雲鬟正想著不過是加支樂舞的事,也值得太子親自來說,然後就聽到舞伎教習萬枝兒長籲一聲對趙無端道:“司樂,這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方才說的那三支舞,我們隻有《春鶯囀》可舞。”

趙無端道:“為何隻有一支?梨園奉詔獻藝,一直是在已經定下的曲目外,再格外多備至少三曲呈上,以備陛下意猶未盡,加演所用。方才太子殿下點出的這三曲,不都是我們所呈上去的備選曲嗎?”

萬枝兒小聲哼道:“規矩是規矩,隻是陛下從來不點,備了也是白白備著。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隻呈報,不準備?”趙無端怒道。

萬枝兒連忙狡辯:“平時裏也是練的……”

“罷了,現在不說這個了!平時裏練了就行,明日不能演,是不是那兩支舞的舞衣未帶?趁著宮門未下鑰,立時傳信回大明宮,令立部伎明日一早將舞衣帶來。”

萬枝兒卻將頭一搖道:“帶來也無用。《霓裳羽衣曲》和《桃夭大曲》的舞衣,一直存在庫房裏,都生了好多黴點。”

舞姬的舞衣猶如樂伎的樂器,聽到舞衣發黴,趙無端如聞樂器受潮般心疼,震驚地道:“你怎麼回事,身為舞伎教習,怎麼連舞衣都保存不好!”

萬枝兒撇撇嘴道:“自安史二賊作亂起,那舞衣便一直存在庫房裏。保存得再好,也架不住年歲久遠呀!”

“那你既然發現舞衣腐了,為何不及時上報?”

“陛下自來不喜這些舞,常點的就是《劍器》一類,我想著報了也無用,就把心思全用在別的舞上了……”萬枝兒也頗是懊悔,“現在說這些也無用了,要是陛下點《春鶯囀》便好,要是點了別的,咱們隻能說演不了。”

年資頗深的坐部伎孫麗娘與張五娘,皆道:“那陛下豈不掃興?”

蘿月更是擔心地道:“那我們還能得賞錢嗎?”

青薔連忙扯她衣角,讓她先不要想這些沒用的,擔憂地道:“既然太子殿下方才也說了,這三個曲演哪個都行,那司樂就隻呈上《春鶯囀》不就好了。”

同僚無能,趙無端氣得隻好發笑:“備用的《春鶯囀》、《霓裳羽衣曲》、《桃夭大曲》是早就呈上的,臨時隻呈上一曲給陛下,那還是讓陛下選嗎?那是替陛下選了。”

眾樂伎亦道:“還當著皇後娘娘,眾位大人的麵,萬千百姓也隔水相望,如此寒酸,豈不讓人笑話。”

“梨園的臉,往哪兒擱?”

事到如今,眾舞伎也隻好替自己教習說話:“還是你們樂伎好,一樣的樂器什麼曲子都能演。”

“是啊,不像我們,換一曲,又要換妝容,又要換衣服。”

“唉……今日之梨園,本來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眾人議論紛紛,忽有一人道:“我們以往也是為著臉麵多多地呈上舞曲,但知道陛下隻會點那幾首。這次我們還照舊呈上去,隻要陛下選《春鶯囀》就好了呀。”

事到如今,趙無端也早顧不上梨園的規矩、氣度了,隻好苦笑道:“問題是,咱們誰能吃得準陛下到底點哪曲?”

雲鬟這時道:“所以,隻要確保陛下一定點《春鶯囀》,不就好了?”

“那咱們誰能管得住陛下的心意?”

雲鬟偏頭一想,望著趙無端正色道:“趙司樂,奴有一法,或許能夠確保陛下,到時一定會點《春鶯囀》。”

如此異想天開的事,雲鬟竟說得鄭重其事。

趙無端驚詫地道:“你有何法?”

雲鬟便對眾人道:“明日上巳節宴會正午才開始,在此之前,陛下會於芙蓉園中賞花,曲江池畔修禊,路線是固定的。那明天一早,咱們就不必排演了。散於陛下會經過的路上,不停的提到‘春’字。”

“這算什麼方法?”蘿月蹙眉道,“而且,沒前沒後的,就混在人群中說個‘春’字,那不跟個傻子一樣!”一語,說得眾人都笑了。

“也是……”雲鬟想了想道,“那念詩吧!念詩也好,唱歌也好,上巳節在曲江池遊玩的人,唱歌念詩可是極尋常的。咱們混在其中,所念的詩詞中隻要第一個字為‘春’的,或頭兩個字是‘春鶯’的。比如‘春江潮水連海平’‘春風花草香’……”

這對於坐部伎不算難。坐部伎是由樂伎、舞伎和歌伎,每一支宴樂大曲,均由樂、歌、舞三部分組成。

雖然他們中大多都識字不多,不會寫詩,但歌伎會唱歌,不是歌伎也會一直聽歌。這些歌的詞,皆是當朝大詩人的所寫。

大詩人李太白,在翰林院待詔時,就曾為梨園填了不少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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