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太平
那天之後,虞生歡就告病,好幾日沒有去處理政事,朝廷裏的大小事務暫時由太後和丞相代理,王林兩家被抄,虞生歡不動聲色地遞出去了一些風聲,這兩家的其他黨羽也全部落獄流放,朝廷來了一次大換血。
宣城王虞羲都親自上帝都去,給了玉天子一個交代,太後又親自寫了封信,安撫了一下燕止國的大軍,內外危機就這麼解決了。
民間都在傳,說是虞生歡這次傷受得好,一下子把朝廷裏的蠹蟲都收拾了,還有人在猜想,這些貪官汙吏有不少都是兩朝元老,是先帝在的時候就留下來的,會不會之前攝政王那般地同流合汙,就是要拿到證據,將這些人一網打盡呢?
這般猜想越傳越廣泛,許多人都開始為虞生歡發聲,覺得自己錯怪她了。
他們的攝政王當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此刻受了天大委屈的攝政王正躺在自家後院裏喝茶看書呢,秋日的陽光難得,侯錠惦記著自家主子受了傷,修養時該多曬曬太陽,就用藤條編了一個搖椅,供虞生歡在園內曬太陽,虞生歡有時一趟就是一整天,時不時蓋著毛毯就能睡過去。
不管是作為蘇艾還是虞生歡,她都沒有這麼安穩過。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她掉的體重很快就長回去了,看上去好了許多。
聽見門外有腳步聲,虞生歡以為是侯錠,眼睛也沒從書上挪開,就吩咐道:“我不太餓,吩咐廚房做一些清淡些的就行。”
“為師親自下廚,給你做藤條炒肉可好?”
虞生歡一愣,坐了起來,看向門口,果然就是章善全黑著臉走了進來。
她笑得諂媚,將搖椅讓給了章善全。
章善全擺手,自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竟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用苦肉計了,”章善全看著虞生歡這沒有半分不適的模樣,道,“故意被刺殺就算了,還稱病不去上朝,躲在自己的院子裏喝茶看書。”
“果然被先生識破了,”虞生歡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橘子開始剝,“您別生氣啊,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這樣,怎麼將後患除盡呢?”
“我沒猜錯的話,你從簽那份文書的時候就開始布局了吧?想來是刻意提醒過燕止國那邊,一旦你死了,文書就無法生效了,封山狩獵,旗原上的刺殺你也是有意為之,還掐好了時間讓侯錠上報,怕自己真的死在了他們手下。”
“我也不算那時候就開始謀劃了,隻不過在文書簽完之後給那個秦王提了個醒,不管怎麼說,他不讓我死,總是好事。至於其他的也是後來我一點點摸索出來的,封山狩獵時那些人也確實是想殺我,我這怎麼能算是苦肉計呢?”虞生歡說完,手裏的橘子也剝好了,遞給了章善全,“皖州進獻的貢橘,甜得很。”
“我選擇這麼一條路,也是有原因的,將我自己放在被動之處,百姓們就會覺得我是受害者,憐憫之心就會多一些,這比我去吃力不討好地做什麼都管用。自己討來的名聲,永遠不如別人自己想給的好。”
章善全接過橘子,眉眼低垂沒說什麼,他覺得這人不是自己教出來的長霖,像是個別的什麼人在借長霖的身子說話做事,可是什麼樣的人才能這麼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拿自己的性命去鏟除異己呢?
她在進入長霖的身體之前,經曆過一些什麼呢?
吃了一瓣橘子,果然入口甘甜,原本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這橘子甜到了心裏,他換了個話題問:“傷怎麼樣了?已經全然好了嗎?”
虞生歡一笑:“勞先生惦記,原本就是我自己討的傷口,怕真的要了我的命,怎麼敢弄得那麼嚴重呢?隻不過外人看著,我自然要裝得嚴重些,也正好偷偷懶。”
“下次你再這麼作死,記得提前來給我報個信。”
“一定。”虞生歡笑答。
這時有下人奉茶來了,章善全啜了一口,道:“你接下來該怎麼辦?”
“沒什麼人想殺我,我就處於一個還算安全的地位,接下來就該正經辦事了,”虞生歡拍了拍身側的書,道,“這些天我也沒閑著,將以前學過的東西,了解過的東西也都拾了回來,我覺得從各個方麵來看,衛明國的政務是一筆爛賬,內政、外交、財務以及人才的選拔,都有問題。要改過來,需要下很大的功夫。”
“你還挺有誌氣,”章善全笑了,“哪怕是以前躊躇滿誌的長霖,也不敢說這樣的話,怎麼你這失憶了,竟然還變得自大了?”
“我這不是自大,”虞生歡道,“因為我見過那樣的國家是什麼樣子,要做些什麼我心裏也有數。”
“你要做些什麼我都管不著,隻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要對衛明國的各個方麵動大刀子,還要征求那些人的同意,”章善全指了指上麵,“雖然你是攝政王,名義上是這衛明國的主政者,但是你終究是替他們守天下,為了你想做的事能夠進行下去,你也不能獨斷專行,哪怕是裝,也要裝得低眉順眼。”
“這個我明白。”虞生歡喝了口茶。
她能不明白嗎?曆史上的變法不就是因為某些手握大權人不同意而導致的失敗嗎?要想變法成功,需要有足夠強大的支持,百姓們嘗到甜頭是一回事,不能有人阻攔又是另一回事。
坐了一會兒,虞生歡吩咐熊丘將章善全送回了山裏,然後把侯錠傳喚過來:“去回了太後的請帖,我明天去宮裏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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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生歡空手空腳地走在宮道上,連侯錠都因為是男子而無法隨行,隻能由太後身邊的珊瑚姑姑帶路。
虞生歡想了想,自己日後還是要找個合眼的貼身婢女來照顧自己,這次受傷,就是因為侯錠和熊丘不便貼身伺候,連有幾個不認識的婢女換藥,虞生歡都要緊張地盯著。
果然在宮鬥劇裏心腹重要不是沒有道理的。
恰好宮裏就有很多容貌端正的宮女,又是受過調教的,或許可以物色物色。
正想著,珊瑚姑姑就告訴虞生歡,到地方了。
虞生歡抬頭,就看見了華貴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大字“永福宮”,正是太後的居所。
繞過描金鳳凰的影壁,庭院裏秋菊開放,名品無數,虞生歡看花了眼,兩旁的宮婢肅立,個個都是容貌端莊,豐纖合度,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一樣。
虞生歡看見她們,想在宮裏找婢女的心思便又有些勸退了,這排排站著的宮女們循規蹈矩笑不露齒,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看著怪嚇人。
還沒進和寧殿,就已經聽到了裏麵的歡聲笑語,虞生歡之前也打聽過了,今天來給太後請安的,除了自己,還有宮裏的太妃們以及許多的京都貴女。
她沒進去之前就已經是這麼的其樂融融了,倒是不知道自己進去會不會破壞氣氛。
但是來都來了,珊瑚已經替虞生歡挑開了門簾,虞生歡隻能走了進去。
一進殿,果然是滿屋的珠翠生光,虞生歡的清貧顯得格格不入。
她倒是沒多在意自己的不得體,隻是想著上次賠款的事情隻怕還沒有把朝廷裏的一些大員榨幹,應該還有壓榨的餘地。
給太後請了安,太後便滿臉笑容地讓虞生歡坐在了自己身邊,這倒是虞生歡沒想到的殊榮,加上屋子裏有一種親切熟悉的氣息,虞生歡便放鬆了下來。
接著有仆人來奉茶,虞生歡揭開茶蓋一看,竟然是自己之前做的芋圓奶茶……
滿屋子熟悉的氣息應該也是因為這個了,果然這東西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是俘獲女性歡心的一大利器。
再看了一眼,果盤裏擺著的竟然有許多還未吃完的薯片……
好強的學習能力。
“快嘗嘗,這和你當日做的相比,怎麼樣?”
還沒嘗過,虞生歡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那自然是馬屁一通吹。
虞生歡嘗了嘗,倒真的被驚喜到了,茶味更加濃鬱,沒有半點甜膩的感覺:“這比我當日做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那有什麼的,無非就是你當初的方法。”
“那可不一樣,”慶太嬪道,“太後娘娘可是拿今年上貢的雨前龍井炒的。”
果然是太後宮裏,拿貢品做奶茶,夠壕的。
“你這幾日不在朝堂,可把我累壞了,給你遞了個帖子,原本是想問問你傷怎麼樣了,沒想到全然好了,竟然是一直在府裏偷懶躲著。”
“倒不是偷懶躲著,隻是無顏見太後,端敏公主擇婿的事情我沒辦好,也是辜負了太後的委任……說來,”虞生歡看了看四周,“今日似乎沒看見端敏公主,我也好和她當麵賠個罪。”
“哪有這個說法?你還受了傷,端敏也沒太在意,隻是這幾日她不知是怎的了,總是悶悶的,像是害了相思病一般,後來不知怎麼的,臉上長了許多的紅色小包,太醫看了也說沒什麼大事,可這小丫頭嫌棄自己不好看了,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呢。”
聞言,滿屋的貴女們都笑了笑。
“敢問娘娘,”虞生歡想了想,看著桌子上的奶茶,問道,“殿下這幾日是不是……這奶茶進多了?”
“這倒是一天三碗……她也不肯吃別的。”
一天三碗……那青春期的小公主糖分攝入過多,能不長痘嗎?
“那還請娘娘告訴殿下,奶茶要少喝一些,過甜的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也會影響美貌。”
“還有這個道理?”
“那自然是的,還要保證心情舒適,最好是多出去轉一轉,總在宮裏悶著也不好。”
她說的頭頭是道,下麵的太妃以及貴女們都聽的認真極了。
這時隻聽太後歎道:“宮裏來來去去也就這些個意思,去哪都是個無趣。”
虞生歡想了想,道:“如果娘娘相信我的話,不如交由我來辦一場遊園會?隻是近來國庫吃緊,想要多盛大是不能了,隻保證諸位盡興便是。”
“這怎麼好?最近局勢不好,朝堂之上尚且缺人,怎麼能讓你一個攝政王費心去辦這些呢?”
“您不用擔心,這些事交給我便好,自然是沒人敢說閑話,還能留下美名。”
太後一聽就來了興趣:還有這等好事?
看虞生歡自己也很想辦,下麵的貴女們也都躍躍欲試,太後便點了點頭:“那就勞煩你去辦吧,有什麼困難隻消跟哀家來說就行,哀家自會在後麵支持你。”
虞生歡得了準許,起身行禮,然後對著下麵的諸位女眷們說:“到時候還請諸位多多來捧場,叫上家中的兄弟姐妹,更多的甜品美食,都會在遊園會上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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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殿的客人走了之後,虞生歡留了一會兒才走,太後斜靠在榻上,本想再喝一口奶茶,卻又想起虞生歡的話,就讓珊瑚換了清茶。
太後道:“珊瑚,你看著生歡和以前是不是不大一樣了?像是變了個人。”
“是,是比前兩年更加孝順您了,也有了更多的新奇點子。”珊瑚笑著答道。
太後喝了口茶,想了想,她原本以為為了謝家,和衡陵王府隻能拚個你死我活,可是沒想到會是虞生歡那邊先服軟,這倒是意外,虞生歡似乎突然就變得乖順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後道,“中書省的批文下來了嗎?禮部尚書由誰繼任?”
“那自然是我們謝家公子,他是永平侯世子,又是那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一個人,學業人品都沒得挑,即便是孫丞相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珩兒來了京中,哀家便又可以時常見到家裏人了,玉兒也會高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