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咚咚咚”，一位剪著短寸、頭發花白的老人打開了門。

顧盼熱情地打起招呼：“王老伯您好！”隨即比劃著手勢介紹道：“這是我的領導，也是您案子的主辦公證員程書睿。”

王建國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連臉上的皺紋都布滿了笑意。

他笑嗬嗬地說：“歡迎歡迎，還勞煩你們親自跑一趟，真過意不去，快請進吧，小張他們在檔口，孩子們也都上學去了，就我一個人在家，你們隨意啊。”

二人走進房子，四處張望起來。

這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小三房，裝飾有點陳舊，但很幹淨整潔，牆上掛著一張黑白合照，看上去已經有些曆史。

桌椅一塵不染，玄關中間的老式茶幾上擺放了一個乳白色花瓶，花瓶中滿滿當當地開著一大簇黃色小雛菊，整個房子看上去溫馨舒適。

顧盼不經意瞥了廚房一眼，裏麵整潔清爽，非常有生活的氣息。

顧盼語氣輕快地打開了話匣：“王老伯，您家裏非常幹淨整潔，很是舒服呢。”

王建國笑著回答道：“是吧？以前我自己一個人住，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打掃，請了個鐘點工一周過來一次。鐘點工嘛，看我一個老頭在家，幹起活來也是散漫隨便，拖延時間，我就不想請了。”

回憶起那段經曆，王建國神色略有哀傷，“我每天孤孤單單在家，電視看多了沒意思，手機又不會弄，偶爾翻看一下老照片，又要難過好一陣。我常常一個人對著牆發呆，一坐就是一上午，獨孤、無聊，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明白那種感覺，就好像已經完全被這個世界遺忘了、拋棄了一樣。”

“自從小張一家住進來之後，小張和他老婆小梅手腳倒是勤快，經常打掃，還會在家裏擺一些鮮花和裝飾，我這裏才開始有個家的樣子。喏，這小雛菊就是小梅帶孩子們去郊外摘的，好看吧？”提到張誌剛一家，王建國的臉色又舒展了開來。

程書睿和顧盼在淡藍色的布藝沙發上坐了下來，和王建國閑聊起了家長裏短。

顧盼對王建國豎起了大拇指，“王老伯，我要給您點個讚！您非常有法律意識，知道遺囑，還知道要來公證處谘詢遺囑公證，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王建國輕輕歎了口氣，回答道：“不瞞你們說，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還有侄子和外甥，早些年，他們也來看過我幾次，但是一來，三句不離讓我立遺囑的事。

他們說我無兒無女，如果不立遺囑的話以後這房子就會被國家收走，當時我還不懂什麼遺囑呢。

我知道，他們都隻想要我的財產，可是他們從來不管我，別的不說，就說我老婆兒子走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說自己工作忙、在外地不方便，連過來吊唁的都沒有，更不指望他們能來幫忙了。

我這幾年身體不好，住了幾次院，他們也從沒有來看過我，我實在心寒。說起來，每次住院要不是小張夫婦忙前忙後照顧我，我這把老骨頭恐怕早就散在醫院了。

現在他們一家人住在這裏，一日三餐，有說有笑，還有孩子們歡聲笑語，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感覺到自己跟這個世界還有那麼一點點連接。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希望把房產留給小張他們，我是實在不願意讓這樣一群所謂的親戚得到我的財產。”

顧盼拿著筆，飛快地在筆記本上作速記。

程書睿說道：“王老伯，您的家庭情況我們大致了解了，也為您現在有了貼心照顧您的家人感到高興。您想立遺囑把房子給張先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公證處作為平衡社會各方利益的中立第三方，從我們的角度出發，並不是特別建議您辦遺囑公證。”

“為什麼？難道我的財產隻能給我那些親戚了嗎？”王建國瞪大了眼睛。

程書睿解釋道：“您先別急，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為了保障您的權益，我們覺得單純辦理一份遺囑，並不是特別穩妥，容易誘發道德風險。”

見王建國的臉上寫滿了疑惑，程書睿繼續說：“如果隻辦理遺囑，受益人就存在‘盡快得到遺產’的動機，有做出不利於您的行為的可能，當然，這隻是一種可能性，但我們公證的作用就是要防範風險於未然，化解矛盾於源頭。

再說了，即使完全不存在這個可能性，受益人張誌剛先生，到時也很容易會因為遭受來自各方的質疑而要自證清白，對他來說，這其實也是一種巨大的負擔和麻煩，我相信，您也是不想要給張先生帶來這樣的困難和不便的，對嗎？”

王建國恍然大悟，他點點頭表示同意：“是的是的，你說得有道理！非常感謝你們考慮這麼周全。我是真心實意想把房子留給小張一家，你們能幫我想想辦法嗎？”

“根據您的情況，我們來之前已經初步製定了幾版方案。目前來看，我認為最適合您的，是辦理一份《遺贈扶養協議》公證，同時，再辦一份《意定監護協議》公證。

簡單來說，‘遺贈扶養協議’公證是在遺囑的基礎上，設定張誌剛先生對您的扶養、照顧義務，由公證處定期監督。

“意定監護協議”公證是指萬一您出現了失能失智的情況，張先生可以作為您的監護人，照顧您的同時，為您作出一些生活、醫療方麵的決定。

這樣的組合，既能達到您把房子留給張誌剛先生的目的，又能確保您晚年的生活質量和合法權益。”程書睿特意放慢了語速，盡量使用通俗易懂的生活語言，以確保王建國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程書睿又補充道：“當然，如果您覺得有哪裏不合適，我們可以根據您的意見調整方案或者更換方案，並且為您詳細解釋各種公證類型的法律意義和法律效果，也就是說，方案用不用、用哪種、怎麼做，最終的選擇權在您手上。”

“要辦兩份公證，後續還要你們定期來監管，會不會給你們的工作帶來很重的負擔和麻煩呢？”從王建國提出的問題來看，他顯然已經完全明白了程書睿的解釋。

程書睿稍微把身子往前傾了傾，真誠地看著王建國，安慰道：“您放心，這不是負擔，這是我們的工作，也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