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晚都夢見諾兒,他麵目模糊不清,一直跟我身後。
他問我山茶花聞起來是什麼香味,杜鵑花幾月開放。
永巷外的世界是不是沒有恭桶,別人的阿爹是不是每天都陪著孩子。
驚醒後,窗外又有堆成山的恭桶等著我。
“皇後娘娘駕到。”
伴隨著太監細長的聲音,沈冰的鳳攆從遠處緩緩而來。
她故意停在柴堆的灰燼處,像看某種令人愉悅的風景般咯咯笑著。
月嬤嬤輕聲勸她:“娘娘不可過於激動,以免動了胎氣。”
“怎麼會?”沈冰尖聲笑道,“相士說本宮肚中孩兒是真龍天子,果然不錯。”
步攆緩緩放下,沈冰跨過扶手朝我走來。
“知道本宮為什麼這麼說嗎?因為他還未出生,就讓永巷中的邪魔妖怪灰飛煙滅。”
她撫著肚子,手上的鐲子叮當作響。
我沒有抬頭,木然地刷下一個恭桶。
“大膽,皇後跟你說話呢。”
月嬤嬤捂著口鼻,給了我一巴掌。
我完全感覺不到痛,好似這個頭顱並不屬於我
沈冰的聲音又在上麵響起,
“你以為曾伺候過皇上,就能把他從我身邊搶走?”
“別做夢了,本宮皺一下眉頭他都心痛不已,所以絕不可能給你名分。”
“沈凝,你和你娘一樣,是下賤的命,隻配在永巷刷一輩子恭桶。”
她揮揮手帕,我聞到一絲熟悉的香味。
那不是進貢的龍涎香,而是我加入幾味藥材後重新調製的複合龍涎香。
劉思登基後,頭疾依舊發作,名醫仙丹也無濟於事。
於是我調製了整整五盒複合龍涎香,以防突發情況導致香料供應不及時。
看他神采奕奕的樣子,我還以為頭疾已經治愈了。
沈冰又一拍掌,大驚小怪地補充:
“對了,還有你的兒子,他如今是死無葬身之地的幽魂,連奈何橋都過不了。”
“你們一家都是賤命呐。”
她使個眼色,那老太監便用手帕包著手,把高處的馬桶一推。
還未清洗的馬桶滾滾而下,將我砸倒淹沒。
沈冰放肆的笑聲漸漸遠去,我在黑暗中漸漸陷落,下沉。
即將放棄抵抗時,
我感覺有雙小手正在撫摸我的臉頰,眼淚不停落下來。
“阿娘,快醒醒。”
“你說會帶我離開永巷,去聞梅花的清香,去采溪邊的野花。”
“《凝香譜》我已經背下了,一定能做出讓阿娘喜歡的熏香的。”
是諾兒,我的諾兒。
他一輩子沒聞過花香,我得帶他去宮外走走。
於是用盡最後力氣,蹬開恭桶。
我用那顆珍珠收買了永巷的浣洗宮女,讓她幫我把信帶給禦前的白公公。
白公公亦是從冷宮起就服侍劉思,這些年他暗中幫助我不少。
宮女想要出宮,隻需白公公一道手諭。
我的消失是沈冰求之不得的事,後宮無人會在意。
我仔細收斂好諾兒的骨灰,用一匹素青的布料包起來。
這匹帶著芷草芳香的棉布,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不久她就被沈夫人發賣了。
若不是高僧說情,我也會一道綁給人牙子。
我曾試探著讓劉思幫忙找她,但他總以沈家阻撓為由,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