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果然是個講排場的人。
即便是行軍打仗臨時駐紮,他仍然占據了一處距離永安宮不遠的宅邸充當中軍大帳。
這院子裏戒備森嚴,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四下都埋伏著刀斧手。
若說陸淵一點都不害怕,那顯然是吹牛,然而心裏怕歸怕,表麵上還要保持神色如常。
況且他現在還有最後一件能保命的底牌,就穿在這一身黃色道袍之下。
然而這張底牌如何運用,還需要細細操作一番。
宅邸大廳,眾人分主客坐。
主位上自然是袁紹,陸淵抱著食盒坐在左側客位,對麵是一個臉型瘦削的文士。
等內侍斟好了酒,袁紹率先開口。
“吾聽聞西園右軍的將士們說,陸仙師能使五色天雷,百步之外傷人,此事當真麼?”
這才多大一會兒功夫,關於“五色天雷”的傳言已經往逐漸離譜的方向發展了......
“些許旁門小手段,袁將軍見笑了。”
袁紹沒有說話,倒是陸淵對麵的瘦臉文士接過話頭。
“哪裏是小手段!拜仙師所賜,淳於將軍此時還未轉醒呢!
隻是用這等天人手段,卻行逆天違道之事,陸仙師也殊為不智啊。”
陸淵眉頭一皺,感情這位是袁紹請來唱黑臉的,那接下來自己的主要對手就是他了。
陸淵不敢怠慢,拱手行禮,問:“淵乃化外方士,不識先生尊嚴,敢請教姓名?”
那人隨意一拱手還禮:“鄙人陳琳。”
哦,寫文罵曹操,順便治療曹老板偏頭風的那位文學大拿。
陸淵裝作誠惶誠恐的樣子,先捧他一手,滿足這些文人雅士的自尊心,順便降低對方的警惕值。
“竟是孔璋先生當麵!敢問先生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隻是十常侍禍亂朝綱,又謀殺大將軍,乃是國賊,人人得而誅之,陸仙師竟助其守城,豈不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麼?”
陸淵哈哈大笑:“我原以為孔璋先生天下聞名,今日在袁公帳前,必有高論,想不到竟說出如此陳詞濫調。
十常侍自然是國賊,先生若想除之,遣一獄吏便可。若想殺盡宦官,則一百軍校足以,然則宮內數千內侍內衛既非宦官,先生就偏要趕盡殺絕?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淳於將軍事情做絕,不留活路,那小道便出手以正視聽,此乃因果循環之天理,先生難道不知?”
陳琳反駁:“此番在宮內的人,多是閹黨餘孽,豈有不除之理?”
陸淵怒目而視:“我陸淵本是化外方士,去歲受先帝召喚,進宮煉藥,已在宮內一年有餘,不曾與諸位常侍有過幾次照麵。
但若是照著先生的道理,那我便也是閹黨,活該被淳於將軍砍了頭去。
既然先生要把刀便架在陸某的脖子上,到時陸某的天雷落在先生臉上,先生也該勿怪,畢竟這天底下,豈有隻你殺我,不許我反抗的道理?”
這話顯然把陳琳嚇住了,關鍵是他不知道陸淵的那“天雷”是一次性的,淳於將軍還在後院躺著呢,他陳琳可沒有那身板硬挨上一發......
他這輩子和人辯論無數次,沒見過陸淵這樣的,兩句話不合,便要擼起袖子發功炸人。
如果先生不認可貧道的道理,貧道還會一些道法......
陳琳一時間沒轉過彎,但是袁紹卻聽懂了陸淵話裏的內涵:這道士話裏話外在極力將十常侍和別人區分開來。
換句話說,陸淵正在給他袁紹傳達一個訊息——我們和十常侍其實不是一條心。
袁紹等到了他想要的關鍵訊息,於是開口詢問:“仙師的意思,是讓紹隻誅首惡,不問其餘麼?”
和袁紹說話就得換個態度,畢竟帳下謀士懟了就懟了,真要是和主公也這麼說話,人家砍你腦袋都不算冤枉。
“貧道有一問,鬥膽請教袁將軍。”
“仙師但問無妨。”
“將軍親臨永安宮,所圖為何?”
袁紹皺起眉頭,有些話不好回答,有些事也隻能暗自去做,但這道人果然有幾分本事,一句話就問道了關鍵......
“是貧道失語了,問了不該問的話。
不過貧道本就是方外之人,不懂禮數,之後所言,袁將軍權當笑話聽。
假使這永安宮中,有袁將軍欲得之物,此物對袁將軍而言,甚至比去尋找被張讓拐走的聖上更為重要。
若是我等一心死守,憑著貧道的手段,等閑不能讓將軍速攻入這永安宮,等聖上回來,將軍所求之物亦不可得。”
“若按仙師所言,紹當如何做?”
“袁將軍不如慈悲為懷,當眾赦免永安宮內一眾內衛內侍,則趙忠老賊首級自然唾手可得。”
東漢時代,可是讖緯學最發達的朝代之一,對於誓言啊忌諱啊還是很重視的,直到司馬老賊洛水放屁人們才對政治人物的發誓祛魅。
那淳於瓊想要殺準備投降的人,還要找一個沒有胡子必是閹豎的理由,陸淵就是逼著袁紹賭上袁家四世三公的名聲當眾表態。
袁紹當人直到陸淵打的算盤,他眯起眼睛拿起酒杯,問:“若是此番將仙師扣下,那這永安宮不也能速速攻破麼?”
陸淵看袁紹這個動作,可不敢讓他把酒杯摔掉,連忙說:“將軍須知,困獸猶鬥。
貧道在不在宮內,他們都會跟將軍拚命。況且,將軍即便攻下永安宮,那也沒有時間了。”
“怎麼說?”
“我出城之前,趙忠正命令手下宦官,在永安宮裏四處刨地,說是要埋藏一件重要物品,多多挖坑以作疑兵,將軍想找那物品,現在入宮仔細詢問,或許能找到。
然而強攻城池,免不了多有殺戮,若是不巧埋那東西的宦官被殺了,將軍就要再宮內掘地三尺了。不知將軍可有信心,在聖上回來之前找尋此物啊。”
袁紹大驚:“竟有此事?”
畢竟他興師動眾的前來捉拿趙忠,可不就是為了那玩意而來的,皇帝跑了就跑了,隻要袁家拿到那東西,在找一個漢室血脈當皇帝不就成了?
然而如果陸淵的話屬實,那事情可就真麻煩了。
他連忙叫來陳琳,二人在主位上耳語片刻,陸淵此時反倒清閑了,說了半天口幹舌燥,於是喝了一口杯子裏的酒......
呸,什麼東西,酸不拉幾的,四世三公就喝這個啊?
二人幾句話便商量好了,袁紹對陸淵說:“若是本將軍當眾赦免永安宮內一眾人等,仙師便能他們保證開城投降麼?”
陸淵站起身,將食盒放在了袁紹的案幾上。
“將軍若是不信貧道,可以看看盒子裏所裝的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