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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流落街頭

陰風刮過,吹起地上的一層薄土後,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從天而降,藍錦在屋簷下躲雨被人驅趕了幾次,終於在日落前找到了間破房子,落湯雞似的一頭紮了進去。

它已經破得不像房子了,牆壁塌了好幾處,沒有門,窗戶掉落在一堆柴火上,屋子正中央放了桌案,一股厚重的塵土味撲麵而來。藍錦穿得單薄,下雨後氣溫驟降,撿了些木柴準備生火烤烤衣服。木柴偏偏全被從破爛窗戶刮進來的斜雨打濕了,生不著火,隻好放棄了生火的念頭,靠牆坐了下來。

冰涼厚重的雨滴從屋頂上漏下,打在她的臉上,她胡亂擦了擦臉,避開漏雨的地方,往不漏雨的桌案處靠了靠。

一道驚雷劈下,閃電照亮了半個屋子,也照明了桌案上的一堆物件兒。那是一對橫七豎八倒下的木板,三四寸寬,七八寸高,上麵的字因年歲太久已經看不太清了,隻有最後兩個字依稀可辨:“……靈位”。

森森陰氣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似乎更冷了。她挪了挪地方,被雨打幾下不要緊,死去了亡魂或許是誰的親人,還是不要驚了為好。

藍錦膽子大,不但不怕,甚至覺得這種無處可去的感覺很熟悉,好像曾經經曆過很多次,挺刺激的。

她想,明天呢,就去找個地方打工,養活自己不成問題。鴻運衣坊就不錯,老板是個實在人,索性去良德客棧跟花魁學學跳舞,學會了,就去鴻運衣坊幫老板掙錢一起分。

她美滋滋地打好了算盤,便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飽飽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雨散雲收,晨光初綻。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地上落著一個高大斜長的身影。他穿著交領便衣,外麵披著黑色披風,玉冠高束,身姿挺拔,定定地站在門檻外,滿臉陰鬱,氣勢洶洶。

“你堂堂……堂堂本王的白夫人,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誰是你的夫人!”藍錦沒有好臉色。

洛璟塵衝進來攥住她的手腕,不容置疑地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起:“別鬧了,跟我回去。”

藍錦甩開他的手,洛璟塵皺眉,又去拉她:“回去!”

“別碰我!”

“你置什麼氣?”洛璟塵問得委屈。

“離我遠點,我討厭你!”

高手之間不需要過多推推搡搡,一個覺得回辰王府等於受罪,一個心急火燎地找了一夜,心情都不太美妙,互相嗆了幾句重話就動起手來。

在戰場上兩人單打獨鬥過不少次,每次都是針鋒相對你死我活。現在洛璟塵知道了自己麵對的是一位姑娘,又不是在戰場上,出手能輕則輕。藍錦也非真心與他打架,過了十幾招後,他的右臂牽製住她的左臂,她的左腿絆住他的右腿,兩人保持著這個動作,四目相對。

藍錦很詫異,她的功夫竟能跟洛璟塵勢均力敵,鄭重向他宣告:“辰王,從前的事情我都忘了,現在我的不想待在辰王府,不想給你當侍妾,也不想伺候你討你歡心。”

洛璟塵挑眉問:“你不想當妾,想做辰王妃?”

“滾!”藍錦更生氣了,一腳踩在他的右腳上。

洛璟塵吃痛一聲,罵道:“有毛病啊!”

兩人話不投機又打了起來,若說剛才大家雙方隻用了三四分力氣,這次便用上了七八分,一番上躥下跳濺得屋內塵土飛揚,一番拳打腳踢把飄搖的破窗戶震到了地上,扯出一團團雜亂的蜘蛛網。

洛璟塵一邊抵擋,一邊尋機解釋:“我可沒這麼想,是老果說的!她說你們女人最在意名分了……本王說了,你不是普通的女人,肯定不在乎!”

藍錦咬牙切齒地說:“所以就用葡萄侮辱我,給我臉色看。”

洛璟塵一臉茫然,不明白給她送葡萄怎麼送出問題來了,道:“那可是西域進貢的紫玉葡萄,本王都沒舍得吃!”

藍錦沒想到蘭夫人在他心裏這麼重要,深感失落,側身躲開他的掌風,右手凝聚力量向他的左肩攻去,恨聲道:“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老死不相往來!”

“小心!”洛璟塵喊著,生生挨了藍錦一拳後,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後倒去。藍錦沒料到他不躲不閃,驚異之際,已經被他順帶拉下去,撲在他身上。

洛璟塵一手環住她的腰,另一隻手墊在她的腦袋後麵,抱著她利落地向門外滾去。

剛才,他的目光掃到了懸在他們上空搖搖欲墜的房梁,可能是因為年久失修,可能因為一夜大雨受了潮,也可能因為他們的打鬥太過激烈……主房梁掉下來了。

驚慌過後,兩人很快就平靜下來,依舊保持著在剛才的姿勢,四目相對。藍錦的背貼著地,洛璟塵的背朝著天,手放在她的腦袋下給她墊著。

微小的動作讓藍錦生出一絲感動,原來他會保護自己。

洛璟塵稍稍一愣,見她麗雪春華,越看越賞心悅目,連她的小脾氣都變得可愛起來。

隨著主房梁把自己摔成了兩段,破房子終於丟下強撐多年的骨氣,在他們翻滾到外麵後,轟然倒塌。

磚瓦碎裂紛飛,他們雖然已經到了相對安全的距離,還是有幾塊瓦礫飛了過來。藍錦躺在地上,眼見瓦礫就要砸到洛璟塵的後腦勺上,眼疾手快地掰住他的雙肩,在地上又滾了幾圈。

這次換成了洛璟塵在下,藍錦在上。

他的衣服透著一層潮濕,在她的手上沾染了一層濕氣,像在風雨裏走了很久,她問:“你找了我一夜嗎?”

洛璟塵真誠又委屈地點了點頭:“整整一夜,一宿沒闔眼,都有黑眼圈了。”

藍錦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小肚雞腸。

洛璟塵趁熱打鐵:“要是再找不著你,我隻能跟父皇告假不上朝了,家國大事都不如我的小白重要。”

藍錦對這種話不適應,避開他深情款款的目光,這才意識到姿勢尷尬,急忙起身,粗略地彈了彈一身泥灰,沒好氣地問:“你喜歡在這兒躺著嗎?”

他伸手拽著她的裙角,央求道:“你拉我起來。”

她翻了個白眼。

“小白,本王找你找得都沒力氣了,你拉我起來嘛!”洛璟塵繼續耍賴躺著。

藍錦哭笑不得,側目聽到一隊腳步聲逼近,正準備拉他起來,一轉頭,發現洛璟塵已經旁若無人地站起來了,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的披風上沾了泥土,優雅地把披風解下,非常自然地披到藍錦身上,替她係上領前的帶子,溫聲道:“小白,回府以後肯不能任性往外跑了啊。”

藍錦歪頭看他:我什麼時候答應回去了?

剛進門的老果和侍衛們正好撞見這和諧的一幕,白夫人看起來遭了不少罪,自家王爺一身衣服仍是幹幹淨淨,氣質完好無損。

老果雙手交叉放在腰上,笑得很溫和:“白夫人啊您不知道,您離開沒多久王爺急得就去尋您了,昨晚快到半夜才回來,睡了不到三個時辰,雞還沒打鳴又跑出去找您了……”

洛璟塵及時咳嗽一聲,牽起她的手,“夫人,我們回家吧。”

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準備進車攆,腳尖碾了個圈兒,飛身躍上牆頭。

洛璟塵早防著她這一招,伸手恰好抓住她一隻腳,仰視著她:“又跑?”

“以前犯糊塗給你當妾,現在既然忘了,就不算數了,你再納別人去,本姑娘不幹了!”藍錦借勢把他踢出去,身輕如燕地踩著屋簷跑了。

洛璟塵臉色鐵青,把手中的繡花鞋隨手砸在老果臉上,提起輕功去追。

皇宮最高的地方叫無極台,是洛非天登基那年命將作監建造的,算來已經二十年了。無極台是禁地,台階有三千多級,隻能一階一階地走上去,很折騰人。

今天休沐不用上朝,洛非天還是習慣早早起床,換上便服,手腳麻利地爬上了三千多級台階,胳膊搭在欄杆上。金光初綻,朝霞如染,鱗次櫛比的北都皇城盡收眼底,他卻突生感慨:“過不了多少年,江山就不是朕的嘍!”

他膝下有四子,六皇子洛璟宇病逝,隆裕皇後憂思成疾也跟著去了,隻剩下六皇子洛璟軒、七皇子洛璟塵、九皇子洛璟九。他最喜歡最欣賞的是洛璟塵,朝中最支持的立儲人選也是洛璟塵。

洛非天抿起薄唇,悠長的目光收回,落在鐵欄杆上,久久不發一言,直到一個大喘氣的聲音劃破了寂靜。

“哎呀陛下您這腿腳是真好啊,可折騰死老奴這身子骨了。”肖公公的邁上最後一層台階後,胖乎乎的身子像肉泥一樣癱在欄杆上,不動彈了。

皇帝啼笑皆非:“老肖,你這體魄比朕有福氣啊。”

“我的陛下喲,您這可折煞老奴嘍……老奴沒力氣了,奴才先喘喘……”

“沒人,別裝了。”

肖公公靈活地直起身子,腳步穩穩地走到皇帝麵前,扯著甜膩膩的公鴨嗓子說:“陛下,暗探來報,辰王派人悄悄安頓五萬陣亡將士的遺屬,每戶給四兩銀子,已經發了一部分了,事情做得極為低調。”

洛非天抹著山羊胡子:“二十萬兩,不是小數目。”

“辰王把舊府邸的家具物件賣了,府上沒有王妃側妃,辰王又一向節儉,算起來差不多。”肖公公如數家珍。

“小七今年二十了,府上隻有一個鄉下來的侍妾。”

“不是,兩個。”肖公公活潑地伸出兩個指頭,“辰王出征,有個姑娘跟辰王一起落難、一起在島上同甘共苦了半個月,回來後就直接成了名正言順的侍妾在府上了,下人們喊她‘白夫人’。”

洛非天的疑竇更深。

老肖提示:“她是辰王救的孤女。”

洛非天意味深長地說:“小七這些年救了不少人呐,他把孤女留在府上,想來是有些打算。”

正說著,無極台下出現一個小太監的身影,肖公公扯開嗓子喊:“何事?”

小太監以手做喇叭狀:“貴妃娘娘給陛下做了龍靴,送到重華宮了。”

洛非天頓時喜上眉梢,腳步飛快地往台階下衝,邊走邊道:“小七隨了韻兒,長得俊,風月故事也少不了,朕正想跟韻兒聊聊小七的婚事,韻兒就來找朕了,真是心有靈犀啊。”

肖公公有些無語,貴妃娘娘在陛下這裏永遠都是例外,剛剛爬上這麼高的台子,接著又要下去,急道:“陛下慢點,小心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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