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葉摘花
藍錦夜宿的地方位置偏遠,破爛屋子後麵是丘陵,她借著豐茂的草木躲躲藏藏,終於沒了他的動靜。
她有些不舍,卻更不願回去,她不喜歡故意討人歡心,寧願在無人嗬護處成全自己的心高氣傲。
她一夜沒吃飯,精神不濟,洛璟塵不該追不上。她越想越擔憂,沿著原路回去尋,從蘆葦蕩裏鑽出一個巨大的人影,從背後緊緊環住她。
他把下巴擱在藍錦的肩膀上,甜甜地說:“小白,你還是舍不得我。”
藍錦不適應這種肉麻,去掰他的手,洛璟塵覺得她的纖腰不盈一握,變本加厲地抱更緊:“你得跟本王說明白,為什麼要走,葡萄不合胃口?”
“合不合胃口不該問你的蘭夫人嗎?”
“嗯?”洛璟塵詫異,“我隻給了你,關她什麼事?”
藍錦這才回過頭來,滿腹委屈地答複他:“你到底給了誰?”
“我讓他們給藍……”洛璟塵急忙刹住嘴,丹鳳眼幽幽一轉,壞笑著騰出一隻手去摸她的臉:“你吃醋啦?”
藍錦閃身躲開,一本正經地解釋:“給她不給我,故意給我臉色看,這口氣咽不下,跟吃醋沒有關係。”
洛璟塵咯咯笑了起來,他平時很少笑,要笑也是笑得溫和,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很少笑得這樣放肆不羈,捏著藍錦的臉說:“哈哈竟然為了幾個葡萄爭風吃醋,你也太……太可愛了吧!”
當過將軍的女人為了葡萄慪氣哎。
藍錦反捏了回去,倆人鬧了一會兒才停手,洛璟塵解釋道:“三年前我出征南國,張翠蘭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許她一個要求,誰知道她的要求是跟著我,本王不能說話不算話,便讓她入府當妾了。王妃側妃必須得經過父皇的恩準,隻有納妾本王能說了算,我知道委屈了你,但隻要你在府上一日,她有的東西你不會少,我永遠向著你這邊……咱們回家吧。”
藍金遲疑了一下。
洛璟塵繼續妥協:“還猶豫啊,還有什麼要求,你說,本王什麼都答應。”
藍錦臉色微紅,吞吞吐吐:“我忘了從前的事,很多事沒有心理準備,比如侍寢……”
洛璟塵興趣盎然地盯著她,突然風聲過耳,樹葉婆娑,兩人張開雙臂,腳尖點地向後劃去。
洛璟塵目光一凜,喝道:“什麼人!”
一群黑衣人從四麵八方鑽出來,他們提著明晃晃的刀,目標一致地衝向洛璟塵,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他們武功不低,兩人都沒帶武器,打起來很是被動。兩人如心有靈犀一般,在拳打腳踢中重新湊到一處,兩背相貼,互為後盾。洛璟塵徒手劈了一個,正要奪他的刀,下一個黑衣人立刻接上他的招式,銜接的可謂天衣無縫,不留給他一點搶奪武器的間隙。
他們仿佛一擁而上,又仿佛使了車輪戰術,把洛璟塵牢牢困住,洛璟塵暫時雖無礙,這樣下去遲早會落於下風。
藍錦這邊的黑衣人明顯少,她完全能應付過來,但又不便去幫洛璟塵,否則他將腹背受敵。她環視一周,狡黠道:“瞧,他們衝著你來的,跟我沒關係,先走一步啦。”
“死女人!大難臨頭各自飛嗎?”洛璟塵很心酸。
黑衣人沒有阻攔藍錦,終於能集中所有力量對付洛璟塵,逐漸形成包合之勢。洛璟塵不得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躬腰閃過後方襲來的刀,順勢捏住前麵拿刀的手腕,使勁一擰,刀即將落在他的手中。
一根腿伸進來,把刀重重地踢遠,洛璟塵左臂揮出將那根不識時務的腿抬高,黑衣人雙腿被迫折成一字馬,發出極為尖銳的一聲慘叫,便後仰倒下了。
洛璟塵收拾了他,好幾把刀卻與他的身體呈咫尺之隔。千鈞一發間,幾片樹葉呼嘯而過,在黑衣人的右手手腕上劃過,飛葉穿得又狠又快,他們聽覺十分敏銳,及時防範,手腕上隻留下淺淺的傷痕。
藍錦雙臂平衡,踩著樹幹嗖嗖地爬上歪脖子樹,夏夜濃密,葉子一摘一大把。她在這裏能更清楚地看到下麵的戰況,又可以隨時出手,實在是占盡天時地利,於是擺了個極為囂張的姿勢,大喊:“你們這些笨家夥,還不趕緊跪地求饒?”
奇怪,她故意激怒黑衣人,黑衣人還是一聲不吭。
洛璟塵見她沒跑,剛剛沉寂下去的心頓時活躍起來,打架更有了精神,趁機奪刀宰了兩個,腿部卻被劃了一道。
藍錦見他受傷,心急如焚,又扔了一把葉子。那些黑衣人識時務,不願再糾纏,急忙撤了。
洛璟塵一瘸一拐地來到歪脖子樹下,仰頭看著她,語氣溫柔:“下來。”
藍錦歪頭衝她笑:“你剛剛罵我什麼?”
洛璟塵被她的一笑恍了神,方知“笑靨如花”一詞誠不欺人。他知錯就改,致以真誠的歉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為夫的不對,你剛剛要提什麼要求來著?”
藍錦神色變得不自然,覺得在樹上討論這個不合適,便跳下來了。
洛璟塵跑過去接住她,巔著輕飄飄的身體順便讚美:“夫人身輕如燕。”
藍錦連忙掙脫,說:“你受傷了,厲害嗎?”
“一點小傷,勞夫人憂心,是本王的錯。”洛璟塵坐下來,把血淋淋的傷口展示給她看,濃密的腿毛沾了血,看上去觸目驚心。
藍錦撕了衣角給他簡單處理了,兩人去查看黑衣人的屍體,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身上沒有任何可疑物品,捏他的筋骨試得出來是個練家子。洛璟塵還想進一步檢查,顧及藍錦在側不便,留在此地也危險,不再多停留。
藍錦問他:“還能走得了路嗎?”
“沒問題。”洛璟塵吃痛地起身,搖搖欲墜幾下,差點又癱到地上,急忙覆上她伸過來的手臂,緊緊抓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說:“你還沒說。”
藍錦哽咽了幾下,在這曠野裏,在清晨的風裏,討論侍寢問題不合時宜,於是改言道:“小吃街上不少好東西,我想經常去逛逛。”
“就這呀,我陪你去。”洛璟塵心想,早知要求這麼簡單,就不故意挨這一刀了。越想越覺得虧,腿腳一軟,死活走不動了。
藍錦心裏有愧,覺得要不是自己任性出府,也不會害他挨刀子,走到他前麵蹲下身子,說:“你上來,我背你。”
洛璟塵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姑娘,居然要背他。任她再強大,男女也有身高體力上的差距不是?洛璟塵秉著讓她知難而退的原則,趴上了她的背,說:“夫人試試,能背得動我嗎?”
藍錦頓時有種泰山壓頂的感覺,咬了咬牙,卯著力氣,竟然撐著把他背起來了。
洛璟塵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長得比她高將近一頭,必須把小腿翹著,比走路還難受。
藍錦一開始沒站穩,踉蹌倒退了兩步,依然穩穩地把他背著,不知道給自己打氣,還是讓他放心,說:“我能行的。”
洛璟塵好久沒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果然背著他走起來了,走了幾步便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腹內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麼力氣,但她還是堅持著。
洛璟塵記得這段不尋常的路,從歪脖子樹走到淺灘,中間一共經過了七棵樹、一座亂石崗、一處破水溝——這是一個姑娘背他走過的路。
洛璟塵伸直雙腿輕鬆著地,輕巧地從她的背上下來了,說:“你背得不舒服,這樣,你扶著我走。”
藍錦乖巧地“嗯”了一聲,與他慢吞吞地走著,道:“我剛剛在樹上看得清楚,他們招招是殺招,但都避開了要害,好像不是要取你性命。”
“我也覺出來了,他們不說話,可能被割了舌頭。”洛璟塵心想:黑衣人若使出真本事,憑他們手無寸鐵的兩人很難全身而退。
兩人又聊了一陣子,洛璟塵露出壞笑,好像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藍錦:“咋了?”
“剛才聽你說,不想侍寢?”洛璟塵揚著眉毛。
藍錦一噎,默默地想著如何轉移話題,便聽見馬車的聲音由遠及近。她像看見救兵一樣大喊:“老果,你家王爺在這裏!”
洛璟塵立刻派他去查驗黑衣人的屍體,老果帶著幾個人騎馬去了,沒過多久又追上他們的車攆,回道:“王爺,屬下到的時候,屍體已經不見了,處理得很幹淨。”
藍錦掀起車簾,不可置信地說:“我們離開不足兩刻鐘。”
老果回答:“附近都搜了,沒留下任何痕跡。”
這群黑衣人剛剛沒有離開,他們在連他們二人都察覺不大的地方蟄伏著,約莫著他們聽不見動靜時,嫻熟利落地收走屍體,這不是普通的山賊土匪或者江湖人士能做到的。
黑衣人能殺他,卻不殺他,對這股未知的強大實力,洛璟塵在悶熱的酷夏裏感到一絲涼意。
藍錦見他一臉憂色,安慰他:“這群啞巴黑衣蒙麵,可見上不了台麵,隻能趁你落單時動手;再者,他們不想置你於死地,憑你的本事,帶著兵器足夠自保,他們出現這一次,讓你有了防備,以後不敢貿然出手,你出門要小心。”
老果眯著眼睛,在外麵聽得興致盎然。
洛璟塵表達了一番感動之後,把手覆在她膝上,溫聲道:“你冬天的時候膝蓋受了涼,太夫說需要調養,阿婉說你嫌藥苦不愛喝,我讓他們改藥方,換成甜的。盡量少走路,實在要出門就喊上車攆。”
藍錦低眉,“哪有這麼嬌弱。”
她沒有跟蘭夫人爭風吃醋,更不是為了幾個葡萄,她失了憶,把洛璟塵當成唯一的親人。一旦覺得洛璟塵把她當作可有可無的人,就失了所有的安全感,然後自尊心爆棚地開始逞強,寧可不要帶著施恩意義的照顧。
她不嬌弱,更不矯情,可以很堅強。可是有人這般噓寒問暖地關心著,比獨自堅強好多了,不是嗎?
她奢求的這份關心,無關風月。
她問:“怎麼受的涼?”
洛璟塵吩咐駕車的老果:“去錦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