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
村裏有兩座庵,在我家附近的叫寶明庵,較遠的叫寶通庵。
寶明庵的庵主去年病逝了,香火也漸漸冷落。不過,逢上年呀節的,間或還有些老“主顧”到此,尤其在農曆九月十九至二十一日三天最熱鬧,據說是觀音菩薩的生日,稱觀音會。觀音菩薩一年有三回生日,即二月十九、六月十九和九月十九,每次三天。每逢觀音生日時,善男信女們便在庵內聚會三日,拜佛、抽簽、聽經等,不一而足。
今天,是觀音菩薩一年中最後一次生日。
天,晴得很好,媽一大早便去了寶明庵,她是一個虔誠的香客。
一陣陣劈裏啪啦的爆竹聲,陸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遠道而來的香客。日頭漸漸移過了樹梢,眼看就要滑到山的那一邊。
舅舅從縣城來了,爸因此叫我去將媽媽叫回來。
我一溜小跑,到了寶明庵,我走進去,卻怔住了!庵內隻有庵隔壁吳大媽的女兒山枝一個人在收拾著。山枝一邊將上供的糕點接二連三地往嘴裏送,一邊往一隻塑料袋裏裝。那尊觀音菩薩前一隻隻紅包包,被她從從容容地撕開,塞進口袋。刹那間,我似乎明白了許多。難怪庵主仙逝後,吳大媽主動要求將鑰匙放在她家;難怪她那麼樂意打掃;難怪她們母女對香客如此殷勤;難怪……
見我愣著,山枝遞過來幾塊餅幹,笑嘻嘻地說:“哦!你呀,來,吃餅幹……找你媽嗎?噢,她去了寶通,吃呀!”
“山枝,你這是—”
我指著她的口袋,又指指她手中的塑料袋,她略為尷尬地眨眨眼,說:“噢,沒什麼,沒有關係的,我又不信佛,瞧你這副樣子,來,吃呀!”
說完,她若無其事地整理著簽牌,收拾著桌椅,似乎無視我的存在。
對著菩薩那永遠慈善的笑臉,我說:“喲,山枝姐,敢情他們敬錯了對象,倒是來給你上供的嘛!”
山枝麻利地收拾好一切,提著塑料袋,欲邁出庵門,她拉著我的手,振振有詞地說:“嗬!讀書人能說話,你呀!這些吃的放久了,會發黴的,這些錢,放在這兒頂個屁用!你說是啵?還有……”
說著說著,她那雙小小的魚眼突然發出異樣的光芒。那張圓臉也激動起來,整個臉部肌肉有一個質的飛躍。那彎高挑的眉毛不停地上下移動,米黃色的細牙在急驟嚅動的嘴巴裏不停地摩擦,就連臉上的雀斑也活躍起來,放著黃褐色的光,似乎也在助威!漸漸地,那張臉以及那不停晃動的手指,在我的視網膜中模糊起來,愈來愈大,直到完全阻止了我的視線。
麵對山枝的理直氣壯,我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一臉的尷尬,一臉的哭笑不得。我的嘴巴不覺張成了一個大大的休止符。
射進庵內的斜陽,照在觀音菩薩的臉上,紅布掩映下的俊秀的臉,永遠慈善地微笑。左手依然捧著那隻空空的淨瓶,右手依然拈著那根已枯黃的柳枝,柳枝上也依然未見半滴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