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財童子

大清光緒二十七年孟春月，茂源錢莊安慶分號來了位不速之客。差點大水衝了龍王廟，被夥計趕出錢莊。他就是茂源總號的少東家，出門請吹鼓手、小廝前頭鳴鑼開道的富家公子高登第。

登第，龍城南門高嶺莊人，15歲隨父經商，常住景德鎮。愛平民裝扮，講究排場，出手闊綽，人稱“”。因在景德鎮宋瓷專賣店與人鬥氣，砸碎汝窯粉青弦紋大肚瓶一隻，店家索賠九千九百兩銀子，老東家差點氣翹了辮子。怕再生事端，把他趕回了鄉下。

登第第一次來安慶，老東家約法三章，不得插手錢莊的事，不許犯渾，但要用錢無論多少，盡管櫃上支取。他樂得做甩手掌櫃，每天遊走於茶樓酒肆，或到街上找三教九流中的奇人異士交朋友。

一日，街頭來了位老叫花，他有一管魔笛，笛聲一響，大小蛇就隨著笛聲起舞。登第把老叫花請上酒樓，好酒好菜招待，要拜老叫花為師，學吹魔笛。老叫花說：“少東家七竅玲瓏，平常人學數日便會，若少東家想學，一日可成。其實散財童子才是大玩家，老叫花學不來。”

登第心裏咯噔一聲，把老叫花送下酒樓，一轉眼老叫花變成了身姿曼妙的少女，徑直走進對麵的茶樓。登第尾隨過去，見兩名壯漢站立一旁，那女子自顧品茶，見了登第如不認識一般。

登第打聽清了這夥人的身份，這女子大有來頭，她是京城福王爺的七格格，兩名壯漢均是王府侍衛。

這位七格格的大名登第早有耳聞，當年她在王府井大街撒銅錢，引來無數乞丐爭搶，造成交通阻塞，連王妃的鳳輦都堵在了大街上。福王爺十分生氣，罰她麵壁思過，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登第想：原來七格格也知道自己，他平日放蕩不羈，揮金如土，落得個“散財童子”的諢號，道是隻有景德鎮人曉得，沒想到傳到了京城，連七格格都知道。這個諢號從七格格口中說出來，他著實高興，決定再給七格格一個驚喜。

高家是龍城首富，據說登第的曾祖父曾是一個種湖田的土財主，一年平整土地，在湖邊挖了條沉船，不知哪朝哪代的官家運銀船被風浪打沉了，滿船密匝匝的銀錠。祖父用這些銀子經商，光景德鎮的店鋪就有36間，到了父親手上，生意遍布江南好幾個省。

翌日早飯過後，安慶城大街小巷響起鑼聲，敲鑼人邊敲邊喊：“茂源總號少東家塔頂飛金，安慶城中人人有份！”有人好奇，到寶塔下探聽事情的真偽，沒想到有人揣著銀子回轉了。一時城中商鋪停業，作坊關門，都到塔下來撿銀子。這一回登第散掉白銀近萬兩，令七格格咋舌。老東家就像剜了心頭肉，捧著胸口不停喊痛。

登第在街上碰到了老叫花，寒暄過後老叫花說：“少東家真是菩薩心腸，你的豪爽令天下富人汗顏。”

登第說：“七格格吉祥，格格不也是我輩中人，華屋千間，夜眠八尺；良田百頃，日食三餐。天下人‘趨銀若鶩’，我獨嫌它累贅。”

七格格不能再裝，滿麵含羞說自己不過開個玩笑，竟引來少東家一番豪邁之舉。她語重心長說：“少東家視富貴如浮雲，仗義疏財，可欽可敬，不過小女子建議高處著眼，勿學女流之輩。”

茂源生意紅火，已占安慶半壁江山。有人想搞垮茂源，散布謠言說茂源少東家是革命黨，塔頂飛金就是革命行為。官府很快要查封茂源。老東家大罵不肖子，說祖宗的基業將毀於一旦。他派人快速從總號調來銀子備用。果然引起擠兌，這天，錢莊外人頭攢動，老東家憂心忡忡，眼下銀子可應付一陣，三五天後怎麼辦？擠兌之風必定會蔓延到其他錢莊，看來茂源這次真的在劫難逃。

挨到第四天，錢莊隻剩幾百兩銀子，外麵人卻有增無減，望著一片黑壓壓的人頭，老東家脊背發涼，大叫一聲，鮮血從口中噴薄而出。忽然夥計來報：福王府的送銀車已到錢莊外。老東家尋思：福王府與茂源素無來往，在這生關死劫當口怎肯把白花花的銀子送進茂源？不管怎麼說，這對茂源是個好消息。仿佛一股春風融化了老東家心頭的寒冰，他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說：“開正門，放炮，恭迎王府銀車！”一時銃炮齊鳴，送銀車緩緩駛進錢莊。人們團團圍住送銀車。有人問：“官府要查封茂源，王府反把銀子存入茂源，這是為何？”

車上一位年輕人說：“茂源少東家塔頂飛金是慈善之舉，茂源信譽至上，王爺都把辦絲廠的銀子放在茂源，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人們一哄而散。

說話人就是茂源少東家高登第，車上的銀子是假的，福王府旗幟卻貨真價實。

原來七格格早聽說茂源少東家肆意揮霍但不衣錦繡，每進戲園必花一百兩銀子打賞戲子卻從不進勾欄。七格格視他為知音。這次安慶偶遇足見他是性情中人。當茂源有難，她略施小計便化解了一場危機。

登第知錯，對老東家說：“爹爹，我再不要銀子了！”“麼話，爹爹有錢，這輩子你不要錢都不行！”“我想回家！”“回吧，回吧！”老東家說，“你還是一塊璞玉，將來偌大家業要交給你，正想請個先生好好雕琢。”

老東家派一名小廝跟隨他，說是做伴，實則監視他。俗話說：日逢三六九，莫到河邊走。這天正是初九，剛過馬當，江上忽然狂風大作，巨浪排空，船家叫聲“不好”，急忙到小姑洑避風。傍晚，風停浪止，船家開船，登第卻失蹤了。

兩個月後，福王府來人到茂源打聽七格格的消息。老東家歎息說：“隻道高家家門不幸，沒想到王府也養了個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