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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敬梓詩傳吳敬梓詩傳
李漢秋

卷四 移家頭三年

移家南京六代情轉益多師諳儒林

清雍正十一年(1733)至雍正十三年(1735)

吳敬梓三十三至三十五歲

傳論

吳敬梓被封建勢力視作瘟疫的傳染源加以防範排斥,“鄉裏傳為子弟戒”。但他決不妥協,三十三歲時懷著“逝將去汝”的決絕情懷,憤然離開故土,“百裏駕此艋艇,一日達於白下”,去尋找新的天地。

《儒林外史》第三十二回“婁煥文臨去遺言”對杜少卿說:“南京是個大邦,你的才情,到那裏去,或者還遇著個知己,做出些事業來。”第二十九回通過杜慎卿之口說南京“真乃菜傭酒保都有六朝煙水氣”。吳敬梓的摯友程廷祚序《文木山房集》說,六朝之都的“顧、陸、謝、王皆自他郡徙居”而來,吳敬梓和他自己從外地卜居於此,都是想“追往昔之流風餘韻”。此處之“往昔”即指六朝。另一位他敬服的好友吳培源說“鐘阜秦淮,喜坐嘯六朝名郡,仿佛見:舊時王謝,風流東晉”(《會心草堂集》詩餘《滿江紅除夕和敏軒韻》,清乾隆刻本)。如前所述,在吳敬梓心目中,謝安是“舊時王謝,風流東晉” 的突出代表。雍正十一年(1733) 三十三歲的吳敬梓移家南京,特地買宅秦淮水亭,“誅茅江令之宅,穿徑謝公(按:指謝安)之墩”,感受“烏衣巷口”的流風餘韻。至少在潛意識裏希冀著,這裏能成為“養望”之所,能“遇著個知己”,說不定有類似謝安的際遇,“做出些事業來”。

上一卷寫了吳敬梓的好友程晉芳說,“敏軒生近世,而抱六代情”,著重闡說了移家南京前阮籍等竹林名士的魏晉風度對吳敬梓“六代情”的影響。南京是六朝故都,魏晉六朝的遺跡隨處可見,不斷強化著他對魏晉風度的企慕。如前所述,他在《移家賦》裏把自己移家南京時的心態比作:

阮籍之哭窮途,肆彼猖狂。

搬進秦淮水亭,歡宴友朋,寫《買陂塘》詞說:

身將隱矣,召阮籍嵇康,披襟箕踞,把酒共沉醉。

辛酉(1741)正月上弦,與吳蒙泉聯句,吳蒙泉出句說“狎客誰江總”,他對曰“佯狂憶步兵”(《會心草堂集》詩四)。憶念的是佯狂的阮籍,也隱隱以之自比。一直到臨死前一兩年,在《詠金陵景物圖詩》寫鳳凰台時,他想到的還是“風凰台以李白之詩而名”,“台下有阮籍墓”,並以思慕這兩位“酒星”作為全詩的主旨:

後先兩酒人,千秋動欣慕。

真可謂拳拳服膺,終生不已。魏晉風度的影響,滲透在吳敬梓的為人和《儒林外史》中,同時又有時代的鮮明色彩和作家獨特的創作個性。

本卷繼續說 “六代情”的另一含義“舊時王謝,風流東晉”。

謝安的出頭,一靠門第,二靠聲望。吳敬梓很以自己的門第自矜,《移家賦》說:“五十年中,家門鼎盛,陸氏則機、雲同居,蘇家則軾、轍並進,子弟則人有鳳毛,門巷則家誇馬糞。”“鳳毛” 指王導之子王劭才似其父。方嶟《〈文木山房集〉序》也說“全椒吳氏,百年以來稱極盛……上江猶比之烏衣、馬糞”。吳敬梓在《金陵景物圖詩·烏衣巷》序裏說:“東晉時,烏衣、馬糞皆王、謝所居。”他和他的親朋都誇他的家門有似王、謝,這是當時薦揚人才的需要。那麼,門第之外,他如何彰顯自己的聲望呢?《移家賦》說:“千戶之侯,百工之技,天不予梓也,而獨文梓焉”—隻有靠文章來顯揚聲望。方嶟《〈文木山房集〉序》說吳敬梓“能以詩賦力追漢唐作者”。沈宗淳《〈文木山房集·詞〉序》說吳敬梓“尤工駢體”。大概吳敬梓也意識到寫賦最能發揮他從小“穿穴文史窺秘函”的功力,移家南京後他以有若焠掌、蘇秦刺股的精神刻苦寫作,希望自己精心創作的長達三千一百零一字的《移家賦》,能夠得到“楊意之薦,達之天子”。司馬相如因楊得意的推薦而得到漢武帝的賞識和任用。吳敬梓經常以司馬相如自比。對《移家賦》,他也以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大人賦》和相傳為司馬相如的《美人賦》自期,至少在潛意識裏企望能像司馬相如那樣以文才受到賞識,獲得謝安那樣的際遇。

遷居南京以後,他的經濟境況日益惡化、社會地位不斷下降。“田廬盡賣”後,繼續被肥馬輕裘的年少恥笑,有時尋找機會“賣文”度日,有時隻好忍痛拿了心愛的藏書去換米,或拿衣服去典當,到了典無可典賣無可賣的時候,就隻有斷炊挨餓。有次秋霖三四日,姻親程麗山叫人持米三鬥、錢二千來看他,他已經斷炊兩天了!他在辭世前七天,在揚州遇到也趨破產的程晉芳,執手泣曰:“子亦到我地位,此境不易處也,奈何!”(“程傳”)。這是他的切身體驗和感受, 是夫子自道!話不多卻情真語切,吐露了落拓者的悲苦辛酸。在由富貴跌落到貧困的逆境裏,他備嘗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對社會的不平、政教的黑暗,有了更深切的感受,也更多地體會到貧窮的苦痛。這使他一方麵更能同情民眾的疾苦,在生活和思想感情上接近了普通民眾,所以後來寫《儒林外史》每以愛撫的筆觸描寫下層小人物,溫煦之氣直拂人麵。另一方麵也更迫切需要找到精神的支撐,用以克服生活的艱辛,砥礪前行。

吳敬梓一邊逸出傳統之路,一邊在追求理想,尋找精神歸依。

毋庸置疑,孔孟等原始儒家是他從小浸染的底色,孔子的仁愛心懷、禮樂文明,孟子的仁義主張和士的人格精神,在他小說中都有明顯表現。從第一回王冕對朱元璋說仁義及辭縣召等,到第三十六回泰伯祠大祭 “習學禮樂,助一助政教”的禮樂大典等等,比比皆是。

以跌落貧困的生活為實際境況,以“六代情”為驅動,以魏晉風度為突破口,吳敬梓在南京一帶,一方麵廣交士林,接觸到時代的先進思潮,一方麵轉益多師,“笙簧六藝,漁獵百家”,廣泛涉獵豐富多彩的傳統文化。“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作為其核心的思想文化的形成和發展,大體經曆了中國先秦諸子百家爭鳴、兩漢經學興盛、魏晉南北朝玄學流行、隋唐儒釋道並立、宋明理學發展等幾個曆史時期。”(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

吳敬梓非常博學,舉凡先秦的儒道諸家、兩漢經學、魏晉玄學、佛禪、宋明理學、晚明士風、明末清初進步思潮裏的顧黃王顏李、乾隆朝甫興的經學考據等等,他都有所探測;對“史漢”、“南北史”、明史等也相當熟悉。在習學和反思的基礎上他試圖進行整合,理出一條健康的文化之路。

清初進步思想家的理論和主張雖各不同,但大多批評八股科舉的弊端,在不同程度和不同方麵批評宋明理學的弊端。其中顏(元)李(塨)學派的旗幟最鮮明,他們把宋明理學的弊端和八股科舉的弊端聯係在一起進行批判。這無異給吳敬梓提供理論武器,啟迪他去揭露互為表裏的八股和理學的弊端。從他的思想和交遊考察,他受顧炎武以及顏李學派的影響比較明顯。他的好友程廷祚,就是顏李學派在南方的重要代表人物。公元1720年李塨南遊金陵,程廷祚屢過從問學,當時理學家罵他們“共詆程朱”,視為異端。程傳說吳敬梓“與餘族祖綿莊(廷祚)為至契。綿莊好治經,先生晚年亦好治經”,可見程廷祚對他的影響。

顏李學派提倡禮樂兵農,主張培養博學而有實踐能力的“通儒”,這也成為他提倡的正麵理想。顏元說:“國尚禮則國昌,家尚禮則家大,身有禮則身修,心有禮則心泰。”《儒林外史》中至少有三次直接提到“禮樂兵農”這個顏李學派的核心觀念。第三十三回遲衡山不滿意“而今讀書的朋友,隻不過講個舉業,若會作兩句詩賦,就算雅極的了,放著經史上禮、樂、兵、農的事全然不問”。他標舉的“禮樂兵農”成為《儒林外史》中真儒的政治理想。第四十四回遲衡山說劉基 : “青田命世大賢,敷布兵、農、禮、樂,日不暇給,何得有閑工夫做到這一件事。”第四十七回敘述者讚揚虞華軒“一切兵、農、禮、樂、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頭就知道尾,……真正是個大家”。不僅在小說的高潮大寫泰伯祠大祭的禮樂盛典,而且安排蕭雲仙全麵踐行兵農禮樂。

總之,從全椒移家南京,猶如汩汩襄水彙入浩浩大江,生活向他敞開了廣闊的天地。他的思想也隨著恣肆汪洋,向縱深發展。在憤世嫉俗中滋長著悖逆情緒,在窮困潦倒中接近了下層人民,在廣泛交遊中接受了進步思潮,又在進步思潮的影響下發展了人民性:種種因素交錯滲透,相互推進,形成了吳敬梓的人生道路。這條道路,反映了十八世紀中國一部分優秀知識分子不斷追求真理、不斷前進的艱難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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