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石牌以追客布
斷雲:
頑凶盜布肆不良,柴勝貪杯欠預防。當時若非包公判,難還布匹轉家鄉。
話說宋仁宗寶元元年,浙江杭州府仁和縣,有一人姓柴名勝者,少習儒業,家事豐足,父母俱慶,娶妻梁氏,善孝舅姑。勝有兄弟柴祖,年已二八,俱各婚畢。一日,父母乃呼柴勝近前訓之曰:“吾家雖略豐,每思‘成立之難如升天,覆墜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不能安寢矣。今名卿士大夫之子孫,但知穿華麗之衣,食甘美之食,諛其言語,驕傲其物,遨遊宴樂,交朋集友,不以財物為重,輕費妄用,不知己身之所以耀潤者,皆乃祖乃父平日勤勞刻苦所得也。汝等但知飲芳泉而不知其源,食飯黍而不知其由。一旦時易事殊,失其故態,意欲為學藝之時,吾知士焉而學之不及,農焉而勞之不堪,工焉而巧之不素,商焉而資之不給。雖欲學做好人,此時不可得也。吾今喚汝訓誨,汝能遵依吾言,當思祖德之勤勞,懷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兢兢業業以立其誌,勿守株待兔以戀嬌妻,當收貲本往外經營,庶可以盈其貲財,於身不棄,於人無愧,可以長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欲令次兒柴祖守家,令汝出外經商,俾使得獲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柴勝曰:“兒承大人親誨,當銘刻於心,不敢違背。隻不知大人要兒往何處經商,願賜一言,兒當領命而行也。”父曰:“吾聞東京開封府極好賣布,汝可將些本,往本府杭州販賣幾挑,前到開封府。不消一年半載,自可還家矣。豈不勝如坐守食用乎?”柴勝遵了親言,遂將銀兩,徑至杭州,販布三擔,辭別父母妻子兄弟。柴祖與其餞行。時值仲春三月十五日也,柴勝因見春光明媚,鶯穿綠柳,燕尋舊主,遂乃吟詩二律。先《吟鶯》,詩曰;
擲柳遷喬太有情,交交時作弄機聲。飛來庭院風光好,喚起紗窗午夢清。
信口啼時音韻巧,黃金刷出羽毛輕。春江兩岸垂楊柳,好向高枝次第鳴。
又《吟燕》詩曰:
羽族知機社日來,翻身尋主入樓台。拶雲掠雨高還下,度柳穿飛去又來。
雨翅拂殘花露水,一毛不梁地塵埃。鳥衣國裏風光好,養子成時便帶回。
柴勝吟畢,在路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開封府。尋在東門城外吳子琛店裏,安下發賣。未及二日之間,柴勝思中,自覺不樂,即令家童沽酒散悶。貪飲幾杯,俱各沉醉。不防吳子琛近鄰,有夏日酷者,驀見柴勝帶布入店,即於是夜三更時候,將布三擔盡盜去訖。次日天明,柴勝酒醒起來,方知布被盜去,驚得麵如土色,罔知所措,就叫店主吳子琛近前,告訴曰:“吾今初到東京,投汝店內安下,你是有眼主人,我是無眼孤客;在家靠父,出路靠主,何得昨夜見吾醉飲幾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盜來偷我布疋三擔。汝為典守之人,決亦難辭其責。今不跟究來還,吾必與汝興訟,那時悔無及矣。”吳子琛辯說曰:“吾為店主,以客來為衣食之本,安有串盜偷貨之理。”柴勝並不肯聽,一直扭到包公台前首告。
包拯曰:“捉賊見贓,方好斷理。今即無贓,如何決斷?”不準狀詞。柴勝再三哀求,包公即將吳子琛當廳勘問。子琛仍辯說如前。包公思判不得,即喚左右,將柴勝、子琛收監。次日,吩咐左右,徑往城隍廟行香,意欲求神靈驗,判斷其事。不意一連行香三日,並無分毫報應。包公亦無奈何,隻得取出柴勝二人跪下。包公問曰:“汝布又不知何人盜去,至今三日不見蹤影,如何斷得明白?”遂即將二人各責十板,發放回家。
原來夏日酷當夜盜得布疋之時,已藏在村僻去處,即將其布首眉記號盡行塗抹,更以自己印記印上,使人難辨。擺布停當,然後零碎發到城中去買,多落在徽州客商汪成鋪內。夏賊得銀入手,並無一人知覺。
包公將柴勝責打發回吳店之後,次日包公忽忖一計,將衙前一個石牌,令張龍、趙虎投入儀門之下,出衙傳說要問石碑,取布還客。其時府前人眾,皆來聚觀。包公見人來看,乃高聲喝問:“這石牌如此可惡!”喝令左右打了二十。包公喝打已畢,又將別狀來問,移時又喝道:“打!”如此三次,且把石牌抬到階下。包公見人聚看者多,即喝令左右,將府門閉上,把內中為首者四人捉下。觀者皆不知其故,包作怒言曰:“吾在此判事,不許諸人混雜,汝等何故不遵禮法,無故擅入公廳?實難饒其罪責。今看汝四人,各報姓名上來,內有糶米者即罰他米,賣肉者罰肉,賣布者罰布,俱各隨其所賣者行罰。限定時下,汝四人即要拘齊來交。”當下四人領命。移時之間,四人進府交納,各樣皆有。包公看時,內有布一擔,就喚四人吩咐曰:“這布權留在此,待等明日發還,其餘米、肉各樣,汝等俱領出去退還原主,不許克落違誤。”四人領諾而出,不題。
包公複命左右拘換柴勝、吳子琛到府。包公恐柴勝妄認其布,即將自己夫人所織家機二疋試之,故意問曰:“汝認此布是你的否?”柴勝看了告曰:“此布不是。小客不敢妄認。”包公見其誠實,複於一擔布內,抽出二疋,令其複認。柴勝看了,叩首告曰:“此實小人的布,不知老爺何處得之?”包公曰:“此布首尾印記不同,你這客人緣何認得?”柴勝曰:“其布首尾印記雖被賊換過,消印中間還有尺寸暗跡可驗。老爺不信,將尺丈量過。如若不同,小人甘當認罪。”包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隨令左右喚前四人到府,看認此布是何人所出。四人即出究問,知是徽州汪成鋪內得之。包公即便拘汪成追問,汪成指是夏日酷所賣。包公又喚左右拘夏賊審勘。包公喝令左右將夏賊打得皮開肉綻,體無完膚。夏賊一一招認,不合盜客布三擔,止賣去一擔,更有二擔寄在僻靜鄉村之內。拯命公牌張強、薛霸跟去追完。柴勝、吳子琛二人感謝而去。包公又見地方稟稱夏賊平昔害民,即時依擬問發邊遠充軍。於是開封府內盜賊屏息矣。
後之穿窬竊盜,亦可以此為鑒,庶免犯刑之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