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樹葉判還銀兩
斷雲:
尚靜祈神失卻財,葉孔奸謀拾得來。
因吹樹葉分明斷,頓令二家頃刻開。
話說河南開封府新鄭縣,有一人姓高名尚靜者,家有田園數頃,男女耕織為業。年近四旬,好學不倦。然為人不為修飾,言行從心,舉止異常,衣雖垢弊而不滌,食雖粗糙而不擇,於人不欺,於物不取,不戚戚形無益之愁,不揚揚動肆心之喜。或以詩書遣懷,或以琴樽取樂,賞四時之佳景,覽江山之秀麗,流連花月,玩弄風光。或時以詩酒為樂,冬夏述作,春秋遊賞,靜閑時吟詠尚多,不及盡述。姑錄春夏秋冬四景於左,其《春景》詩曰:
鬥柄移寅晝漸長,東風生暖草浮光。煙籠弱柳平橋晚,雪點寒梅小院番。
蝶拍鶯梭搬好戲,蚓蕭蛙鼓鬧斜陽。青皇恩澤無窮盡,處處風光似洛陽。
《夏景》詩曰:
海棠枝上老鶯聲,赤帝趨炎位始更,一統乾坤新號令,兩間人物舊權衡。
離南大透紅榴嫩,震外楊城綠樹明。誰向薰風彈一曲,臨財解慍即虞廷。
《秋景》詩曰:
金風肅殺楚天涼,人世光陰屬白藏。田舍飲炊雲子白,山園雙熟木奴香。
雁傳歸信天邊遠,蛩結離愁夜正長。況是江山搖落候,閑局潘鬢漸蒼浪。
《冬景》詩曰:
坎兌相交以利貞,中星北鬥四時更。園林淅瀝商音靜,天地流行水氣清。
草木歸根潛有孕,昆蟲閉戶冷無聲。六陰將極從今始,陽氣遲遲乃複生。
是時,尚靜吟詠已畢,乃謂其妻曰:“人生世間,如白駒過隙,一去難再。若不及時為樂,吾愁白發易生,老景將至矣。”言罷,即令其妻取酒食之物,隨時消遣。正飲之間,忽有新鄭縣官,差人至家,催秤糧差之事。尚靜乃收拾家下白銀,到市鋪內煎銷,得銀四兩,藏於手袖之內,自思:“往年糧差,俱係裏長收納完官,今次包公行牌,各要親手赴秤。今觀包公為官清政,宛若神明。”尚靜心懷肅畏之心,遂帶前銀,另買牲酒、香儀之類,徑赴城隍廟中,許下良願,候在秤完之日,即來賽還。尚靜祈禱已畢,將牲酒之類於廟中散福。不覺貪飲數杯,再拜複禱出廟。是時,前銀已落在廟中。不防街坊有一卜姓葉名孔者,先在鋪中見尚靜煎銷得銀在身,往廟許願,即起不良之意,跟尾在尚靜之後,悄悄入廟,躲在城隍寶座之下,見尚靜拜辭神出,即拾其銀回訖。尚靜回家,方覺失了前銀,直往廟來尋之時,已不見其蹤影矣。尚靜無可奈何。隻得具狀徑請包公台前告理,言曰:“小人姓高名尚靜,本許州管下新鄭人氏。為糧差事,帶銀往鋪煎銷,得銀四兩,欲納完官,因往城隍廟焚香失去,不知下落。乞大人作主,跟究前銀,則尚靜舉家感恩不淺也。”包公看了狀詞,乃對尚靜曰:“汝這銀兩雖在廟中失去,又不知是何人拾得,其事難以判問。”遂不準其狀詞,將尚靜發落出外。尚靜叫屈連天,兩眼垂淚而去。
包公因這件事,自思:“某為民牧,自當與民分憂。民若有憂,為人上者,不能為民理直其事,亦守令之過也。”心中自覺不安,乃即具疏文一道,敬詣城隍廟行香,將疏文宣讀,焚於爐內,禱祝出廟。回衙,令左右點起燈燭,將幾案焚香放在東邊。包公向東端坐禱祝:“願天神鑒察,顯靈報應,與百姓分憂。”祝罷,坐而待旦,如此者三夜。是夜三更。忽然狂風大起。移時之間,風吹一物,直到階下而止。包公令左右拾起觀看,乃是一葉,葉中被蟲蛀了一孔。包公看了,已知其意,方才吩咐左右,各去歇息。
次日,包公喚張龍、趙虎吩咐曰:“吾焚香坐了三日,已知拾銀者乃是葉孔也。汝可即去府縣前後,叫喚其名。若有人應者,即喚他來見我,自有主意判斷。”張、趙二人領命出衙,遍往街市叫喚。半日之間,東街有一人應聲而曰:“吾乃葉孔是也。不知尊兄有何見諭?”張、趙二人以包公有喚,遂拘其人入衙跪下。包公言曰:“數日前有新鄭縣高尚靜在城隍廟裏失落白銀四兩,其銀大小有三片。他在我這裏來告。我叫他去城隍廟裏拜討。他在廟中怨天恨地,禱祝跟尋。吾已知道分明是你拾得,又不是你偷他的,緣何不把去還他?”葉孔見包公判斷通神,見其說得真了,隻得拜伏招認曰:“小人近日亦往廟裏焚香,因此拾得此銀。目今尚未使用。既蒙相公神見,小人不敢隱諱。”包公審了口詞,即令左右押葉孔回家取其銀。複令再喚高尚靜到衙,將銀與其看認,果然絲毫不差。包公乃與高尚靜言曰:“汝落其銀,係是葉孔拾得。我今代你追還,汝可把三兩五錢秤納糧完官。更有銀伍錢可分與葉孔以作酬勞之資。自後相見,不許記恨前仇,誤相陷害。若告發到此,吾決不輕縱汝也。”二人叩謝出府。高尚靜乃將些碎銀備買牲物,徑往城隍廟,賽還良願已畢,回家與妻子仍複耕織之樂。感慕包公之德,未嘗頃刻而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