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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右盼左岸右盼
姚中彬

第6章

這一年的夏天無聊而漫長,或許我對國內的生活早就心不在焉。

大熱天我一個人在市中心亂逛,盼望著早點出去。晚上偶爾也跟爸爸出去吃飯應酬,聽他在飯局上介紹著他的朋友,“這個是某某房地產公司的周總,這個是某某銀行的孫伯伯……”這些叔叔伯伯對我說的話聽起來都差不多:

“小夥子有出息啊,出國深造,叔叔沒有什麼好送的,包個紅包給你在路上買點水。”

爸爸總會說:

“這就見外了,自己人不要客氣嘛……”

我知道這些人都是有目的的,我爸爸的一句話或者默許就能讓他們賺到大把的票子。

因此我總是假裝客氣幾句然後在他們一再堅持下收起紅包。

出國手續辦得很快,而且是要去法國,我爸說是那邊有朋友幫聯係學校。他給我一個姓林的叔叔的電話,說到了巴黎他會去機場接我,那邊都安排好了。

我有點擔心,暗自思量會不會遇到小娜。

走的前一天下午,他很早就回來了,出乎尋常地說要自己開車帶我去郊外。

我知道,他是要帶我去媽媽的墓地。

車子緩緩地開著,通往郊外的路上那些老房子一直沒有變化。我清楚地記得那個下著暴雨的夏天,懵懂的我端著媽媽的相框,走在送葬隊伍的前列,也清楚地記得那些因為穿著雨披仍被雨淋得濕透的管樂隊叔叔阿姨的埋怨,記得路兩邊的這些老房子,如同一隻隻蹲在暴雨裏閉目的烏鴉,沉悶而任暴雨蹂躪。

我的心情逐漸沉重起來。

這個地方我們很少來。我曾想刻意忘記這裏。有時候年底爸爸忙於應酬,都不會來燒點紙錢。開始的時候我會覺得悲哀,心裏會罵他沒良心。可是偶爾我會從推門回到家滿臉悲傷的爸爸的眼神裏,確定他一定去過了那裏,隻是不想和我說,我心裏便原諒他了。

而我,除了17歲那年單獨去過一次,就再也沒單獨去過。那次我挨了爸爸一頓暴打,一個人走了很久到了郊外,傷心地哭了半天。正是在這裏,我第一次試著抽煙。

這個地方是我們唯一無法忘記,並時時尋求安慰的地方。

媽媽的墓地很普通,十多年來從未修葺過,墳上長滿了野草,風一吹,野草就不分方向地亂扭了。

我已經記不太清她的模樣了,隻記得她彌留之際麵色蠟黃,嘴巴微微張開,表情極為痛苦。

這和我經常看到的抽屜裏那張照片上燙了卷發神氣活現的女人絲毫聯係不到一起。

過了半晌,爸爸坐下來,抽著煙許久不說話。

我在他背後站著,對著墓碑發呆。

過了好久爸爸喊我的小名,讓我坐在他旁邊,給我遞過一支中華。他已經好多年沒有喊我的小名了,我長這麼大他也是第一次給我遞煙。我有些拘束地從他手裏接過煙,他親自幫我點著了。

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心裏很難受。

我也不說話,悶著頭抽煙不敢看他。

連著抽了五根煙之後,爸爸怔怔地對著墓碑說:

“麗珍,這十二年來你經常托夢怪我沒有帶好曉曉,你知道我工作太忙沒有辦法……你要原諒我。明天曉曉就要坐飛機去外國了,這孩子從來沒有出過遠門,你要保佑他一路平安,在外麵順順當當的……我以後會常來看你……”

我的鼻子開始酸起來,也坐在了地上。

我從來沒有看到爸爸這麼沮喪過。

整個陵園就我們兩個人。車子遠遠地停在那裏,西沉的太陽從墓碑後麵照過來,把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風吹過來,野草不分方向地亂扭。

那個下午我們兩個人抽了一整包煙,等到天完全黑了才離開。

爸爸說好久沒有一家人這麼長時間待在一起了。

等我們站起來的時候,我腿都麻了。

晚飯是在外麵吃的,他點了很多菜,我們兩個男人在小包廂裏一聲不吭地吃著飯,還一起喝了點酒,似乎是要告別。

晚上我在收拾箱子的時候爸爸走進來,給我一張中國銀行的信用卡,說道:

“在外麵自己一個人當心點,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不要學壞。”

我點頭說:“知道了。”

他好像要說別的東西又沒有說出口,幾次停下來又轉身離開。

第二天一早,小張來接我去機場。按照計劃,我先飛到上海,幾小時後在浦東機場換乘國際航班飛往巴黎。

路上小張對我說:“上飛機前給你爸打個電話吧。”

我“哦”了一聲,心想,又不是生死離別,有必要這麼正式嘛。

我在路上倒是等不及地拿出手機給那些酒肉朋友打了一通電話,他們對我說了些將來飛黃騰達了不要忘了兄弟之類的廢話,我也得意揚揚地說了一通兄弟有福同享之類的廢話,好像前麵真的有飛黃騰達的日子等著我似的。

看著小張的車子開走的時候,我心裏突然有種莫名的輕鬆和喜悅。

我意識到我現在自由了。

我要開始過一個人的生活,我盼望已久的自由生活,我差點為此歡呼起來。

飛機在跑道上轉了好久,騰空的一刹那,我的心也沉了一下。飛機平穩上升時,我從窗口眺望這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有種前所未有的征服感。我天生的阿Q精神讓我把要離開這裏當作成功。

飛機緩緩在虹橋機場降落,我拿了行李之後打車去浦東國際機場。一路上我東張西望,出租車司機都看出我不定心來。

“你這是第一次出遠門吧?”

“是啊,很遠。”我意味深長,還故意看了司機的眼睛。他平靜得很,沒我想象的關心我的去向。

師傅沒繼續問下去,我也沒再說話。到了浦東國際機場之後,才發現機場好大,我看到好多老外推著行李車在走。我心想:

“十幾小時後我也會成為一個老外。”

我揚揚自得起來。

托運完行李後,我開始在免稅店亂逛,順便買了兩條出口中華,不知道味道會有什麼不同。

我給爸爸打了電話,他說正在和省裏的領導談公事,簡單說了幾句就掛了,他讓我安定好了來個電話。

上飛機前我心裏有些莫名的衝動,居然翻到了小娜的手機號碼,撥出去又掛掉了,反複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沒有打。

我很難解釋那一刹那的心理。

我算了下時間,法國此時正是清晨。她一定和她男朋友睡在一張床上,和她講電話豈不是很滑稽。

登上法航班機,高大的法國航空小姐對我說“WELCOME(歡迎)”的時候,我竟然有點緊張。

我座位兩邊都是男的,我站起來掃視了一圈,飛機上沒有美女。並沒有想象中的豔遇,難免有些沮喪。

我閉上眼睛,昨晚由於興奮幾乎一晚沒有睡覺,在機艙密封的環境裏我的困倦頓時襲來。

波音777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響,擺脫地球引力的一刹那,我腦子開始暈眩,腦子裏一下子湧現出很多混亂交錯的場景:我的出生,媽媽,爸爸,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小娜……他們同時俯視著我,我平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目光呆滯,視聽模糊而混淆,下沉,暈眩……

這種感覺讓我聯想到死亡,我驚訝於我的大腦會自作主張地聯想到死亡,似乎它已經曆過那瀕臨死亡的時刻。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在這個會飛行的密封冷氣盒子裏飄著,穿越雲層和黑暗,飄向一個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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