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國酣夢何時醒

１

袁焜接到倩蓉的求救電話，趕到了她的公寓。倩蓉一見到他，立即投入了他的懷抱，又忍不住哭起來：“我好怕……”他輕輕推開她：“不要這樣。”她委屈地問：“他們憑什麼這樣對我？”他告誡她在美國不要隨便去敲鄰居的門，有時會有危險。天知道裏麵住的是黑幫還是毒販子。凡事要冷靜，不可以情緒衝動。

說話間隔壁的音樂聲一浪高過一浪，愈發震耳欲聾，他決定打電話向警察求助。

一刻鐘後，一男一女兩位警察就到了。警察們聽了他的講述，立即帶領他和倩蓉敲響了鄰居的門。男警察譴責紅發男人和刺青男人驚擾鄰居，說如果鄰居抱怨超過三次，他們就得搬走。紅發男人極不情願走到音響前調低了音樂聲。男警察接著要求他們學做一個紳士，向劉女士道歉。刺青男人有些不滿地說：“我已經放低了音樂，幹嗎還要道歉？”

袁焜說：“你影響了她休息，還罵了她，必須道歉，而且要保證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

刺青男人無奈地小聲嘀咕：“對不起，劉女士，我以為你這麼年輕，一定也迷戀搖滾樂呢。”

倩蓉說：“我明天早晨要上學，休息好對我很重要。”

警察走後，袁焜陪倩蓉回到她的公寓，安慰了她幾句，便準備告辭。她的臉色仍然蒼白，抖抖顫顫地問：“你說他們會不會報複我？等你一走，就砸門恐嚇我？你今晚就住在這裏，行嗎？”

袁焜想了想，給艾珊打電話，想叫她來陪倩蓉，可無人接聽，猜想她已經睡了。

倩蓉說：“算我求你。我的腳受了傷，萬一鄰居來騷擾，我跑都跑不掉。”他猶豫片刻，動了惻隱之心，答應留下來睡在沙發上。她露出了笑容。趁機從桌子上拿起一張蕾蕾的照片，給他看：“這是我的女兒蕾蕾。你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多好看！她是個乖孩子！”他不由自主地讚賞道：“這名字很配她，花一樣的小女孩。”他的讚美無形中鼓勵了她。她挨著他坐下撒起嬌來：“焜，我知道你不是鐵石心腸，你還心疼我，我們緣分未盡。我以前犯過錯誤，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人都會犯錯誤。我忘不了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聽了，立即站起身，有些惱怒，臉色變得嚴峻：“對不起，我已經愛上了別的女孩。”

“你不能原諒我，你這麼說是為了報複我。”她醋意十足地問，“你告訴我，你愛上了誰？”

“艾珊。她是我見到過的最美麗、最特別的女孩！”

“艾珊！為什麼偏偏是她？”她不無絕望地問，仍不甘心，“以前你也說過我漂亮。”

“我說過你漂亮，漂亮和美麗有本質區別。你不過空有一張漂亮臉蛋兒。艾珊和我共患難過，你怎麼能和她相比呢？”

“可是……可是我和你之間有更強的紐帶……我比她更應該和你在一起啊！”倩蓉仍頑強地替自己爭取。

袁焜被她講得一頭霧水，口氣轉為強硬：“你和我之間什麼都沒有了！我和艾珊已經訂婚了！”

她抽泣了起來，抓起自己的頭發喃喃低語：“命運為什麼這樣懲罰我？”她站起身，向臥室走去，終於哭出聲來，“為什麼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衝著她的背影說：“因為你沒有資格和命運討價還價！”

第二天早晨，艾珊敲響倩蓉公寓的門。她給倩蓉買了一個二手微波爐，順便送過來。倩蓉身穿性感睡衣，打開了門，驚訝地叫道：“艾珊！”艾珊走進房間，看到袁焜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驚訝至極：“袁焜？你怎麼會在這兒？”袁焜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艾珊已把微波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氣憤地摔門而去。他急忙追出門去，一直追到樓下。艾珊已跳入車內，啟動了汽車。

他焦急地拍打車窗：“艾珊！別誤會。你等一下！”艾珊並不理會，開車急速離去。

倩蓉出現在袁焜背後，冷冷地說：“你看，她根本就不相信你。”袁焜叫道：“閉嘴！你不要像個魔鬼似的跟著我！”

艾珊開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一輛警車從她背後追趕上來。警察拉響警笛，閃動紅燈，示意她立即在路邊停下來。她無奈地把車停在高速公路的路肩上，警車也隨即停到了她的車後。一個高大英俊的男警察下了車，走到她的車旁，要她拿出駕照和汽車保險。她無奈地從命，但忍不住大聲地問：“我做錯了什麼？”

男警察口氣嚴厲：“在時速限定65英裏的路段上開80英裏，你犯了法！”

她從皮包裏掏出支票本：“說吧，我該付多少錢的罰單，我馬上開支票給你。好吧，我什麼都不在乎啦。”

男警察警告道：“你冷靜一些。”

她愈發激動起來：“冷靜？說得好輕巧！如果你處在我的位置上，你能冷靜得下來嗎？”

男警察聳聳肩膀：“我聽得多了。每一個超速司機都有自己的故事，個個理由充分，家裏失火、趕著要參加祖母的葬禮……讓我聽聽你的理由。”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我愛的男人被別的女人搶走了……”這時眼淚簌簌落下，“他是我唯一的愛，沒有他，我的生活一片黑暗。”

男警察輕輕拍了拍車窗：“你的故事感動了我。好吧，坐在車裏不要動，我去查查你的駕駛記錄……”說罷回到警車上。

艾珊打開了汽車的收音機，裏麵傳出邦·喬維唱的愛情歌曲《你給愛一個壞名字》：

你露出的是天使笑容

你承諾給我天堂，卻把我放逐到地獄

我被愛所捆綁

當激情成牢獄，就不能重獲自由……

一刻鐘後，男警察又回到她的車旁，遞給她一張警告單：“這次我不開罰單，隻給你一個警告。小心開車。照顧好自己！”

她開車緩緩回到高速公路上，可淚水一次次模糊了視線。

她一整天沒去上學。到了晚上，忍受不住心中的鬱悶，向麗雨講了早晨發生的事情。

麗雨有些不解，當初是倩蓉先離開袁焜的呀，這種女人，怎麼翻來覆去的？艾珊長歎一口氣：“舊情總是難忘。以前倩蓉傷了袁焜，現在又要主動靠近，袁焜大概想要勝利感吧。”

“為勝利感勉強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有點蠢？”麗雨歎口氣，“你和他是多般配的一對！”

這時電話鈴響起。艾珊立刻關照，如果是袁焜就說她睡了。麗雨拿起話筒，對方果然是袁焜。袁焜白天去學校找過艾珊，但沒有找到，埋怨艾珊不聽自己的解釋。麗雨並沒有把話筒交給艾珊。

翌日一大早，袁焜就來到李家，徑自走進艾珊的房間，講了倩蓉和鄰居衝突的前前後後。艾珊不動聲色地說：“你的故事編得好像挺合情合理的。但是倩蓉讓你留下陪她，你就陪，說明你很疼她。”他耐心地解釋：“她單身在美國不容易啊。當時的情況太特殊，如果我扔下她不管，我也太不近人情了。”

“單身女孩在美國有很多，你個個都要疼嗎？”艾珊聲音顫抖地質問。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看到袁焜坐在倩蓉家的沙發上：“我猜你想再一次征服倩蓉，她是你的初戀。”

袁焜真誠地擁住她：“初戀能說明什麼，你才是我的Soul Mate（靈魂伴侶）！”

“焜……我真怕失去你！”艾珊終於相信了他的真情，投入了他的懷抱。

袁焜話鋒一轉：“不過有件事兒，我得向你坦白……”艾珊鬆開手臂，臉色倏地變得慘白。他微微一笑：“前天晚上我沒經你同意，就向倩蓉宣布，我和你訂婚了！”她更熱烈地擁抱他：“你可以向全世界的人宣布！”

第二天袁焜迫不及待地向嶽東報告自己的喜訊，嶽東給了他一個熊抱，追問婚期。袁焜目前的生活簡直如順風行船，沿途風景如畫。他有了獎學金，終於可以全心讀書。他希望確定一個研究方向，早日拿到學位，畢業後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了固定的經濟收入後，才和艾珊結婚。說到底，他是婚姻理想主義者。這令嶽東不解，有些女人要的不是銀行賬號，而是一個溫暖的家。嶽東對理論研究沒多大興趣，他的幾個朋友都退學去辦公司了，可他還在這裏啃書本，感覺有點悲哀。比爾·蓋茨就是從哈佛退學的。搞IT這一行是吃青春飯，要不早點動手創業，就很快會被新生代超過。在袁焜看來，比爾·蓋茨是一個特例，他成功，不是因為退學，而是因為天才和勤奮。磨刀不誤砍柴工，他和嶽東正在斯坦福大學磨煉本領。這裏有最優秀的研究人才、最先進的思想，還有追求創新的風氣。斯坦福是創業的溫床，他們得等機會成熟。他說：“中國有句俗語，心急喝不了熱鍋湯。”

嶽東說：“心急喝不了熱鍋湯，有點意思。我又跟你學國語了。你的北京話真好聽，舌頭一卷一卷的，地道。”嶽東感歎，“我老婆是美國人，我天天得和她講英語，吵架總輸給她。”

袁焜笑起來：“那你不就有機會狂練口語了嗎？”

“也不是這種練法。”嶽東搖頭歎息。

看來婚姻也是一門功課，袁焜想。

2

兩年後，袁焜終於在斯坦福大學取得了博士學位。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袁焜頭戴博士帽、身穿博士服，和艾珊一起走出禮堂，在陽光下意氣風發。李聲、麗雨和小迪快步迎上來，小迪還遞給袁焜一大束鮮花，祝賀他。袁焜抱起小迪，在他的臉蛋上親了一下：“謝謝小迪！你好可愛哦！”

李聲讚歎道：“袁焜，你同時拿下電子工程博士和MBA，好棒喔！”

前幾天李聲一家剛參加了艾珊的畢業典禮。艾珊將留在伯克利大學當教育學老師，下個月就開始講課了。李聲夫婦這幾年目睹袁焜和艾珊經曆風雨，現在苦盡甘來，由衷地為他們高興。小迪掙脫開袁焜的懷抱奔向艾珊：“我還要祝賀艾珊阿姨！給她一個擁抱！”艾珊蹲下來，和小迪摟成一團。

李聲有些失落地說：“艾珊要工作了，沒人當小迪的家庭教師了。”小迪不滿地叫嚷起來：“你在說什麼？她絕不會離開我！”艾珊安慰道：“以後我每星期去看你一次，好不好？”小迪撒嬌地說：“你必須信守Promise（諾言）！”

袁焜畢業不久，就把簡曆寄給了矽穀的多家高科技公司，包括SVT。SVT是一家擁有百年曆史的知名企業，員工多達萬人。不出一個星期，他接到了麵試通知。

麵試他的是SVT負責技術開發的副總裁弗蘭克·格雷。弗蘭克有一雙藍眼睛，一頭麥秸色的頭發，穿著講究，談吐禮貌，卻流露出微妙的居高臨下的態度。他在了解了袁焜的學曆和技術專長後，問袁焜：“假如SVT投資500萬美元，讓你創建一家公司，你將做什麼生意？你的生意目標是什麼？”袁焜對這樣的未來在心中早有描畫，胸有成竹地說：“我將研發百萬門級超大規模專用數碼攝像處理芯片，因為這種芯片目前在世界上還是空白，但它的應用領域非常廣泛，涉及工業、天文、醫療，以及交通、銀行、通訊等許多方麵，我要搶占產業鏈的製高點。”

弗蘭克接著問：“在以後的5年裏你會爭取得一項什麼獎？”袁焜說：“剛才在SVT大樓走廊裏看到‘SVT發明創造獎’得主的照片，很受鼓舞。他們不僅為SVT，甚至為世界的IT業都做出了貢獻，我發誓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下一個是智力急轉彎問題：“在一隻魚缸裏有200條魚，其中99％是古比魚，需要拿出多少條古比魚才能使魚缸中98％的魚都是古比魚？”這問題難不倒袁焜，他答道：“自然要拿出100條古比魚，而且隻拿古比魚。如果拿到了其他種類的魚，我就會把它放回去。這樣非古比魚的總數保持不變，古比魚維持在98%的比例。”

弗蘭克露出隱約的微笑：“謝謝你來麵試，我會在三天之內打電話通知你結果。”袁焜和他握手告別，感謝他在百忙中麵試自己。

三天後袁焜被SVT個人電腦事業部錄用，實現了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夢想，進入世界500強企業工作。

弗蘭克在袁焜上班的第一天，興致勃勃地向工程師們一一介紹，宣稱選他是萬裏挑一，他將成為SVT的“Golden Boy（前程似錦的年輕人）”。他有天賦、有才幹，懂得追求，而機遇偏愛那些懂得追求的人。他還分給了袁焜一間辦公室，說：“美國是夢想家的樂園，在這裏，你會實現一個又一個夢想。”

袁焜有了足夠的經濟能力，給予艾珊穩定的生活，正式向她提出舉辦婚禮。她毫不猶豫地說“Yes”。

他們的婚禮是在矽穀的一個教堂舉行的。在教堂裏坐滿了衣著光鮮、喜氣洋洋的人們。婚禮進行曲緩緩響起，艾珊挽著李聲的手臂走進教堂，伴娘、伴郎、小迪和一個美國小女孩緊隨其後。按西方習俗，艾珊的父親應該伴她走進教堂，但她的父親已去世，李聲榮擔此任。袁焜目不轉睛地望著向自己緩緩走來的艾珊。她把長發盤起，身著白色婚紗，透出優雅高貴的氣質，光彩照人。禮堂裏靜極了，全場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視著她。

李聲和艾珊在袁焜身邊停下來，李聲微笑著輕聲說：“我把新娘給你帶來了。”

“謝謝李大哥。”袁焜說完拉起艾珊的雙手。

神父手執《聖經》，誦讀了祝福禱告，隨後說，請新娘新郎交換結婚戒指。

袁焜給艾珊戴上戒指，輕聲問：“問世間情為何物？”艾珊應道：“直教人生死相許。”艾珊也給袁焜戴上戒指，“在天願作比翼鳥……”袁焜應道：“在地願為連理枝。”

神父含笑問袁焜：“焜，你願不願意以此女人為你合法妻子，與你共同生活在聖潔的婚姻中？你願不願意在病中、在平時愛惜她、護佑她、照料她、尊敬她，並摒棄一切，唯以她為依靠，共度今生？”袁焜語氣堅決地回答：“我願意！”全場的人含笑望著這一對新人，唯有倩蓉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神父又轉向艾珊：“珊，你願不願意以此男人為你合法丈夫，與你共同生活在聖潔的婚姻中？你願不願意在病中、在平時愛惜他、護佑他、照料他、尊敬他，並摒棄一切，唯以他為依靠，共度今生？”艾珊一臉幸福地回答：“我願意！”神父最後說：“我現在宣布你們為夫婦，並祝願你們幸福！”眾人起立，開始熱烈地鼓掌，倩蓉卻悄悄地離開了教堂。

一對新人手牽著手走到人群中間。李聲拍拍袁焜的肩膀：“找一個好女人不容易啊，你要珍惜。”袁焜笑著說：“別擔心。我們袁家祖輩疼老婆，我身上有遺傳基因。”麗雨擁抱艾珊：“祝賀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隨後刮刮她的鼻子，“現在你不用再擔心袁焜被人搶走了。”李聲擺擺手說：“艾珊還會擔心的。女人從結婚第一天起就恨不得把男人鎖進保險櫃，還要既防火又防水的那種。”

不久，趙達川給艾珊打電話，向她和袁焜表示祝福，還希望她能勸勸倩蓉回心轉意。艾珊約了倩蓉在星巴克咖啡館見麵。

下午，艾珊容光煥發哼著歌曲走進咖啡館。倩蓉無精打采地坐在角落裏，見了艾珊撇了撇嘴：“看把你高興的，結了婚就高枕無憂啦？以後有你好受的。”

艾珊不以為然地說：“沒這麼悲觀吧？”

倩蓉說：“別忘了，我是過來人。”

“過來人的體驗就不容懷疑嗎？”艾珊說，“婚姻出現危機，夫妻兩人都該反省自己。我認為你對達川的態度就有些過分。達川最近事業順遂，拿下商業部的一份大訂單，成了中關村硬件業的風雲人物，上了報紙和電視，離副總裁的位置不遠啦。他最遺憾的是你不在身邊。他經常回山東看蕾蕾，見了她，不知該怎麼解釋你的失蹤。其實最苦的是孩子，不管她跟誰，生活都會有缺陷，這對她太不公平了。”

倩蓉堅決地說：“我既不原諒也不留戀達川，不想回到他的身邊。我現在的目標隻有一個：早點畢業，把孩子接到美國。”她說，“為了孩子忍氣吞聲，我不是太可憐了嗎？”

艾珊歎了口氣：“我畢竟沒處在你的位置上，也許不該評判你。你有什麼困難就跟我說，我會幫你的。”

“約我出來，就是為了向我顯示勝利者的姿態嗎？”倩蓉似乎在挑戰。

艾珊的臉色嚴肅起來：“緣分是不能強求的。以前你放棄了袁焜，我替你遺憾；現在他選擇了我，我也不會拒絕幸福。”

倩蓉諷刺地問：“你要我高尚地為你祝福嗎？”

艾珊回敬道：“祝不祝福那是你的自由。我想幫你，隻是因為血濃於水。”

那天晚上倩蓉陰沉著臉回到公寓，她從書架上拿起袁焜送的“五月花”號小船丟進了垃圾桶，隨後懨懨地坐到沙發上。她呆坐了一會兒，又站起身走到垃圾桶旁把小船翻了出來，用紙巾小心地擦去上麵的臟物，放回到書架上。她從書桌裏拿出一個嶄新的日記本，坐回到沙發上，開始寫日記：“蕾蕾，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寫日記，專為你寫。雖然你現在還讀不懂，但將來總有一天，你會理解媽媽的苦衷。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的生身父親不是趙達川，而是袁焜！袁焜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可我卻愚蠢地放棄了他。生活就像多米諾骨牌，當第一張被踢翻了，後麵一連串的牌就都倒塌了，媽媽不知道該怎麼收拾這殘破的牌局……”

3

有人歡喜有人憂。

趙達川半躺在辦公椅裏，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支接一支地吸煙。辦公室隻點著一盞昏暗的台燈，煙霧彌漫。錄音機裏播放著懷舊流行歌曲《跟往事幹杯》：

人生際遇就像酒，

有的苦有的烈。

這樣的滋味，

你我早晚要體會。

也許那傷口還流著血，

也許那眼角還有淚……

華哥敲門走進來：“趙經理，我沒打攪您吧。電視台的采訪安排在星期五下午。”

達川搖搖頭：“不行，星期五我得去山東看我媽和蕾蕾。早就答應我媽了。”華哥說：“我看你和倩蓉應該把關係說清楚。總這麼吊著也不是個辦法。”達川歎口氣：“跟有些女人，你永遠說不清楚。”

達川坐夜裏的火車去山東，早晨抵達老家。他遠遠地看到母親正陪蕾蕾在荒草地上玩耍。一不留意，蕾蕾摔倒在地上，大聲地哭了起來。蕾蕾看到達川走來，停止了哭泣。她有些認生，又有些膽怯。他走過去抱起她問：“想爸爸了嗎？”她乖巧地點點頭。他立即親她的臉蛋：“爸爸也想你。你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趙母開心地說：“蕾蕾現在叫奶奶叫得可親啦！”誰知蕾蕾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媽媽！”趙母變了臉色，厲聲地說：“你媽媽早死了！”蕾蕾嚇得哭起來，抽泣著說：“我媽沒死……”趙母不滿地說：“劉倩蓉這麼久連封信都沒有，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達川不想在女兒心裏播下仇恨的種子。因為他和倩蓉的輕率和任性，給蕾蕾原本應該蜜汁般的童年注入了苦澀，為此他已經深感歉疚，於是說：“你別給孩子灌輸這些。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們不該詛咒倩蓉。”

倩蓉不和國內的親友聯係，是因為實在沒有喜訊可以分享。她終於熬到了畢業，可投寄了幾百份簡曆都泥牛入海。在職場上，社會學專業的畢業生不像電腦專業的畢業生那麼炙手可熱。偶爾有一兩個麵試的機會，但用人單位都嫌棄她沒有在美國工作的經驗，把她拒之門外。

她實在熬不下去了，不得不跑到艾珊的辦公室，向她訴苦：“物質決定一切呀。信用卡透支了，我現在麵臨的是溫飽問題。”艾珊埋怨道：“怎麼不早說呢？上次打電話給你，你還說你日子過得挺好。”倩蓉低聲說：“我是不願讓袁焜知道……”

“他是你表姐夫啊，會袖手旁觀嗎？”艾珊從手提包裏掏出支票本，寫了一張2000美元的支票，讓她先拿去應急。

倩蓉接過支票，竟不由得流下了眼淚：“前幾天，我甚至想到了去當按摩女……”

“不要胡思亂想了，安下心來繼續找工作。”艾珊勸慰道，“美國不相信眼淚。”

聖誕節前夕，SVT公司在四季酒店舉行盛大的聖誕節酒會。袁焜夫婦擔心倩蓉一個人在家過節孤單，就邀她一起參加。艾珊和倩蓉都身穿織錦旗袍，一個墨綠，氣質脫俗；一個櫻桃紅色，嫵媚俏麗，在人群中十分惹人注目。

SVT的CEO沃森發表演說：“女士們、先生們，歡迎各位出席今天的聖誕酒會。SVT在這一年裏生意上取得了巨大成績，我作為SVT的一員，深感振奮。SVT精英濟濟，領導IT業潮流，必將在下一年創造新的輝煌。”他接著說，“正如各位所知，我們每年會從上萬名員工中評選出一位SVT發明創造獎得主，那麼今年的得主是——焜·袁！他的超大規模CMOS集成電路的卓越設計，使SVT再次在同行業中領先！請焜上台領獎！”眾人熱烈地鼓掌，把敬慕的目光投向袁焜。

袁焜立即擁抱艾珊，聽到她在耳邊輕聲說：“祝賀你！”他走上台，說：“感謝沃森、感謝各位！這項獎是我今年得到的最好的聖誕禮物！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因為我從事的是造福人類的科學事業。在此，我還想特別感謝我的妻子珊，因為她永遠相信我的能力，幫助我一步步地實現夢想！”他的講話贏得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演講結束後，音響裏傳出歡悅的聖誕歌聲，眾人打開香檳慶賀暢飲。弗蘭克撥開人群來到袁焜夫婦身邊，帶給他們一個好消息：公司決定提拔袁焜為開發芯片項目的經理。他對艾珊說：“袁夫人，你今天一定為你的先生感到非常驕傲。”艾珊微笑地點頭：“我相信這次獲獎對於焜來說僅僅是一個開始，他還會取得更大成功。”弗蘭克輕輕和艾珊碰了一下杯說：“因為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艾珊怕冷落了倩蓉，介紹她認識弗蘭克。倩蓉向弗蘭克伸出手：“你好！我叫Cherry。”他用中文回答：“你好！”倩蓉驚喜地問：“你會說中文？”他笑道：“這幾乎就是我的全部詞彙量了！”他看她的眼神頗微妙，介於激賞與好奇之間，讓她有些得意，又有些迷惑。她叫艾珊去陪袁焜，自己和弗蘭克攀談起來，還坦率地透露自己的處境，學社會學專業的，剛畢業，正苦苦求職呢。她想過學電腦，也知道學電腦後有廣闊的就業前景，但人老了，學不動那些耗費腦筋的東西。她故意把“老”字拖得長長的，誇張卻俏皮。隻有年輕自信的女人才敢於用“老”字形容自己。他立即反駁：“真會開玩笑，你年輕得就像一枝剛開的玫瑰！你像是從掛曆上走下來的！不，你比掛曆上的中國女人還漂亮！我真幸運認識了你！”

她於是嫵媚地一笑。

他靈機一動，說：“我很想學漢語。中國的文字很神秘，每個字看上去都像一幅畫。”她頑皮地眨眨眼睛，甜笑著自告奮勇：“我可以教你！我的漢語最標準了！我還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老師呢。”他心領神會，給她留了自己的電話和地址，約她兩個星期之後在他家見麵。

酒會過後，艾珊說吃美國餐沒吃飽，鬧著要吃中國菜。袁焜就順路帶她到附近的中餐外賣店點了四個菜，歡歡喜喜地回到了家。夫妻倆打開一瓶在唐人街買的北京老白幹開始對飲。艾珊說：“從今天開始你似乎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了，不過還是要吃中國菜，喝中國酒慶祝！”袁焜聳聳肩膀，沒辦法，走過千山萬水，改變不了一副“中國胃”。

新年的第一天，兩人去看望李聲一家。艾珊一見到李聲夫婦，立即伸出雙臂分別擁抱他們，迫不及待地分享袁焜獲SVT發明創造獎的事。李聲立即打開一瓶香檳慶賀。這時袁焜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鄭重地遞給了李聲。李聲看了看詫異地問：“怎麼是五萬五千元？”袁焜說：“那5千是利息。”一個堅決不收利息，另一個執意要給，雙方僵持不下。麗雨也站在李聲一邊，大家是朋友，算什麼利息呀！艾珊征詢地看了看袁焜。袁焜猶豫再三，終於點了點頭。艾珊從包裏拿出支票本，寫了一張5萬美元的支票。

麗雨接過支票，臉上露出了笑容：“怎麼樣？李聲，我說過，幫助袁焜不會有錯吧。”李聲開心地摟住她的肩：“這下讓你得意了。”

4

倩蓉在弗蘭克的豪宅前停了車，理了理頭發。她略施粉黛，穿一件中式桑蠶絲夾襖，比往日更顯靚麗。她按響了門鈴，來開門的正是弗蘭克。不過他頭發蓬亂，兩眼無神，穿著休閑的衣褲，一見倩蓉似乎吃了一驚：“Cherry！怎麼是你？”

倩蓉提醒道：“我們約好今天我教你學漢語呀。”他拍了拍腦袋：“我的天，我忘得一幹二淨！請原諒我這副邋遢的樣子。快請進！”

她隨他進了門。隻見客廳和廚房裏到處擺滿了裝修材料，櫥櫃被拆除了一半，滿目淩亂。他無奈地說：“家裏正裝修，我太太上星期搬走了，扔下一個爛攤子。沒人在家監工，裝修慢得像烏龜爬行！我又經常出差，忙得焦頭爛額。”她眼睛一亮，這是靠近他的機會，於是同情地說：“你太辛苦了。”

一個星期後，弗蘭克從紐約出差回到家，意外地發現倩蓉正在監工，使裝修工作變得井井有條。她還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令他感動到骨子裏。他因為妻子分居、兒女遠離，難免孤獨。她麵對他的坦誠，也講了自己的失敗婚姻，還給他看了女兒的照片，為了女兒，她才沒在出國前和丈夫離婚。他一眼就喜歡上了蕾蕾，很希望有機會見到這可愛的小女孩，給予她關愛。

弗蘭克沒想到，他再次見到倩蓉竟是在公路上。那天下班開車回家，路邊停著一輛舊車引起他的注意，輪胎正在冒煙，車旁站著一個手足無措的年輕女人。他停了車，來到年輕女人的身旁，驚訝地叫道：“Cherry！”她露出驚喜的微笑，孤苦無助地指指自己的車：“我的車壞了，好慘！怎麼辦啊？”他安慰道：“不要急，我先打個電話叫拖車公司。你有保險嗎？”她尷尬地說：“隻有單保。”他仔細看了看車，恐怕沒有修理價值了。她憂愁滿麵，沒有車就等於沒有腿了。他突然生出英雄救美般的勇氣，打電話讓拖車公司去處理，自己送她回家。

幾天後，他開車載著她來到寶馬（BMW）車行，一位銷售員立即走過來迎接，白淨的臉上堆滿笑容，並殷勤地替她打開車門。

她疑惑地轉過頭看他。他聲調溫存地說：“我想送你一輛BMW做生日禮物。你喜歡什麼顏色的？”“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她誠惶誠恐，“我……我真的從來沒想過。實在要買，就買一輛便宜點的吧，比如本田。”他堅決地搖頭：“不，隻有BMW才配得上你。何況你幫我處理家裏裝修的事情，幫了我一個大忙。”

銷售員機靈地把倩蓉領到一輛銀灰色的323Ci Convertible（轉換型）的汽車前。汽車精巧、富貴、氣派，可以在幾十秒內由普通車轉換成敞篷車，令她一見鐘情。她想象著自己坐在敞篷車裏，黑發隨風飄揚，露出甜蜜的微笑。

弗蘭克讀懂了她的眼神，立即拍板：“就是它了！香車配美女。隻要你喜歡，我就開心！”這是倩蓉這輩子得到的最貴重禮物！她拍手跳起來，隨後激動地撲入他的懷抱高興地叫道：“噢，弗蘭克！”

她興奮地跳進新車，弗蘭克和汽車銷售員隨後也坐進了車裏。弗蘭克說：“開車吧，我的公主！”麵對這位藍眼睛的“王子”，她感激得淚光盈盈。還從沒有人叫過她“公主”。她有些顫抖地開動了新車，加入了城市熙攘的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