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袁焜接到羅麗雨的電話,才知道艾珊病了,就立即趕到了李宅。
艾珊坐在餐桌前喝板藍根,嗓音啞啞地說:“我是自己淋了雨,隻是感冒,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垂下頭低聲說:“對不起,前天在金門大橋,我對你的態度有點過分。你真以為我會自殺嗎?”
艾珊說:“我怕你想不開。那天等你回家了,我才離開的。”
難怪她得了感冒,袁焜想,心裏有些感動。
艾珊冷淡地問:“你不是說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嗎,還來找我幹嗎?”
“我想告訴你,我見過學校的心理輔導師了。他說,不要因為一朵花的枯萎就拒絕整個春天。”袁焜說,“你會不會覺得我被拋棄了,很可憐?”
艾珊直視著袁焜的眼睛說:“不會。如果可憐你,就等於輕視你,但我不想輕視你。你們的緣分不是終生廝守的那種。”
袁焜歎了一口氣:“局外人當然可以很超脫。尤其像你這樣的女孩子,隻可能折磨人,不可能被人折磨。”
艾珊不置可否地一笑。她站起身,從自己的房間裏捧出一個木盒,從木盒裏麵拿出一個發黃的信封遞給了他。他迷惑地接過信封,從信封抽出一張薄薄的發黃的信紙,展開,看到一行暗紅色的歪歪扭扭的字:“江盛華:我依然愛著你!珊。”
袁焜抬眼詫異地看著她,手有些發抖:“這……這是一封血書……”
艾珊咬了咬下唇,點點頭,說起初戀往事。江盛華是她的高中同學,但隻考上一所普通大學。艾珊在北大讀書時一直打算畢業後回老家,一心一意地想和他永遠廝守在一起。大三那年,江盛華提出分手,因為他喜歡上了大學同班的一個女孩。他說他喜歡簡單的女孩,但艾珊有點兒複雜。大概簡單的女孩總讓有些男人感到輕鬆吧。艾珊為此大病了一場,一個星期沒出過宿舍樓……後來她咬破手指,給他寫了這封血書。
袁焜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沒寄給他呢?”
艾珊淒然一笑:“寫完了,就解脫了,流點兒血也值得。”她抬眼望著窗外,“有時候我還有些慶幸。如果江盛華不離開我,我就不會來美國,也就沒機會看到外麵這精彩的世界了。”
袁焜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她的臉龐在燈光下線條柔和,神色愈發沉靜。她的淡定在無形中安撫了他的浮躁和憤懣。他吐露了自己的真實感受:“也許我把失戀的痛苦誇大了。受打擊的不隻是我的感情,還有自尊心。我看到劉倩蓉和趙達川喝交杯酒,覺得他倆全都背叛了我。不過後來我把趙達川的鼻子打出了血,心裏就痛快了很多。”
艾珊忍不住笑起來:“我還不知道你是決鬥完了才回美國的呢!”
袁焜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隨後卻有些淒涼地說:“我以前一直計劃等倩蓉來了就買一輛車,帶她好好看看這裏的風景。”
艾珊拍拍他的肩膀說:“好了,不要這麼感傷了,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沒過多長時間,趙達川寄了1萬美元給艾珊,讓她想個巧妙的辦法轉交給袁焜。艾珊猶豫再三,還是把真相告訴了袁焜。袁焜態度十分堅決,叫她立刻把錢退回去,1萬塊錢能買回多年的友情嗎?艾珊答應了。末了,他還嚴厲地提醒:“我知道趙達川是你的朋友,但你以後也要提防他!”
袁焜為了支付學費,開始到一家比薩店打工。他在黃昏時離開風景如畫的校園,走進狹窄昏暗的比薩店,總禁不住捫心自問,究竟什麼是真實的?是在斯坦福大學的留學生活,還是在“老爸比薩店”的打工生涯?他在比薩店門口稍停片刻,以適應生活場景的迅速轉換。
那天比薩店裏照例坐滿了客人。幾個膚色各異的工人紮著肥大的紅圍裙,在開放式的廚房裏穿梭忙碌。意大利裔的老板隔著櫃台探出壯實的上半身,衝著袁焜叫道:“還傻站著幹什麼?等著看脫衣舞娘嗎?到廚房來拿比薩!”袁焜回過神來,衝進廚房,戴上手套,打開烤箱,拿出一個熱氣騰騰的大號比薩,又迅速地裝盒,把比薩盒裝進寫有Pop抯 Pizza(老爸比薩店)字樣的大包,再把包挎到肩上,跑步出了店門。老板在他背後喊了一句:“哎,中國小子,快去快回!我又接了好幾單了!”老板永遠記不住他名字的發音,索性一直叫他“中國小子”。
袁焜跨上單車,迅速融入矽穀繁忙的車流。大約十分鐘後,他拐入一條破敗的街道,停在一棟房子前,吃力地辨認著門上模糊的號碼。幾個黑人少年從旁邊的房子裏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嗅到了比薩的香氣,立即叫道:“哇,好香啊!哥兒們,把比薩留下!”
袁焜見勢不好,騎上單車急忙逃離。黑人少年張牙舞爪地起身追趕。袁焜把車蹬得飛快,終於甩開了他們。當他氣喘籲籲地停下來,用衣袖擦了擦滿頭的汗,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他向行人問了路,掉轉車頭,終於找到了客人的地址,按響門鈴,一個高大肥胖的美國人嘟嘟囔囔地打開門。
他問:“你是奧登先生嗎?”
美國人點點頭。袁焜如釋重負地鬆口氣,把比薩盒遞給奧登:“謝天謝地!我總算找到你家了。”
奧登打開比薩盒,麵露不悅說:“早涼了。”
“對不起,我迷路了。”袁焜提醒道,“一共是39塊8毛3。”
奧登冷冷地看著他反問:“你還指望我付錢給你嗎?”說罷,“嘭”的一聲關上了家門。
袁焜急了,又敲門,但再也無人理睬。
他沮喪萬分地回到比薩店。老板劈頭蓋臉地問:“你把比薩送到紐約去了嗎?你想要我破產嗎?我已經推掉好幾單生意啦!過來先結賬!”
他期期艾艾地說:“我迷路了……對不起……客人不肯付錢。”
老板用拳頭砸了一下櫃台,聲音蓋過了抽油煙機的噪音:“什麼?你真是一個廢物!以前讓你做比薩,你做不成個樣子,現在送比薩又找不到門。中國人都像你這麼笨嗎?”
客人們停止了談笑,轉過臉來看他們。袁焜被激怒了:“你罵我也就算了,幹嗎罵中國人?別忘了,比薩還是中國人發明的!”
老板不客氣地打斷他:“就算比薩是中國人發明的又怎麼樣?我聽說很多中國人連飯都吃不上,從沒見過比薩!”
袁焜憤怒地反駁:“現在都90年代了,中國不像你想象的那麼慘!”
老板譏諷地問:“中國要是很富,你幹嗎還到美國來討生活?”
“我不是來討生活的,是來讀書的!”
“你這個雜種,還挺傲慢!”
袁焜向老板逼近一步:“你嘴巴幹淨點,小心我給你點顏色看看!”
“你敢把我怎麼樣?”老板跳腳喊起來,“我要炒你的魷魚!你現在就給我滾!”
袁焜摘下比薩包,拚力摔到櫃台上:“別以為我在美國活不下去!”說罷,重重地推開店門,憤怒地離去。
老板在他背後豎起一根蔑視的中指。
袁焜離開比薩店,騎上單車,在馬路上飛馳起來。風把他濃黑的發吹得張揚起來。
2
袁焜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羅伯特·墨菲教授的辦公室。秘書告訴他,羅伯特在斯坦福大學的紀念教堂裏。他走進了教堂,看到羅伯特正坐在那兒沉思冥想,便悄悄坐到了他後排的位置上。
過了一會兒,羅伯特轉過頭來,袁焜立即做了自我介紹。羅伯特50多歲年紀,頭發有些花白,一雙藍眼睛散發出睿智的光彩。他看了看手表,說:“對不起,我忘了時間。我累的時候,就在這兒坐一坐,感受安寧。這裏是我的精神驛站。”教堂正麵有四幅精美的壁畫,分別代表love(愛)、hope(希望)、faith(信義)、charity(博愛)。這四個詞是斯坦福大學創立者利蘭·斯坦福和簡·斯坦福的精神寫照,也是羅伯特執著不悔的信念。
羅伯特和袁焜離開教堂,來到學校中心區的紀念銅牌前,銅牌上鐫刻著利蘭·斯坦福和簡·斯坦福的名字。羅伯特給他講起斯坦福夫婦的創校往事。
利蘭·斯坦福在19世紀60年代曾是加州州長,他和夫人簡·斯坦福育有獨子小利蘭·斯坦福,不幸的是小利蘭不到16歲時就夭折了。有一天深夜,利蘭因為失去愛子整夜失眠,對簡說,他們再沒有機會為孩子做些什麼,從此要把全加州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為了紀念兒子,他們傾其家產,幾經波折,創辦了斯坦福大學。回饋社會永遠比向社會索取更高尚。斯坦福大學建立後,很快就聞名世界。近些年,學校周圍又開滿了世界上最頂尖的高科技公司。在斯坦福,英才濟濟,連空氣都是特別的,想平凡都難。
聽完羅伯特的一席話,袁焜表示自己會加倍努力,多積累知識,為社會做貢獻。而羅伯特語重心長地說:“其實積累知識不是目的,學有所用才是目的。斯坦福夫婦把財富變成了知識,今天的斯坦福學生把知識轉變成財富,為人類發展創造奇跡,那才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
袁焜隨羅伯特來到他的辦公室。羅伯特說他仔細讀了袁焜的簡曆、論文和曹老的推薦信。袁焜在中國讀研究生時就得過電子科學論文獎,還在國際學術刊物上發表過論文,科研功底紮實。他已經決定做袁焜的指導教授,還聘他做助研,撥出項目基金支付他的學費和生活費。
袁焜興奮地說:“我終於等到這個好消息了!謝謝你,墨菲先生,你今天改變了我的生活,給我帶來了幸運!”
“博士學位是世界上的最高學位,你跟我讀博士是我的榮幸。你有誌向,也喜歡思考。雖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可上帝還是垂愛喜歡思考的人。”
“不過,僅僅善於思考,擅長研究還不夠,我還得學習管理。我想同時讀MBA。我會節約一些生活費,再打點兒工,就能支付MBA的學費了。”袁焜說。
同時讀兩個毫不相關的學位是非常了不起的,羅伯特欣賞袁焜的勇氣,於是慷慨地說:“我多撥些項目基金給你你就不用打工了。你要專心讀書、搞科研,把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致。”
袁焜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紅木算盤,說是從中國帶來的一個小禮物。羅伯特驚喜地接過算盤看著:“好精致!中國的老祖宗真了不起,發明了算盤。”他把算盤放到電腦頂端,風趣地說:“要是我的電腦死機了,我就要靠這個算盤了。”
袁焜說:“那是往日的榮耀了,現在我必須向你學習先進技術。”
這時羅伯特的學生嶽東敲門走進來遞交論文,見到袁焜立即熱情地打招呼。半年前,袁焜在電子工程係的一間教室裏認識了來自香港的嶽東,兩人談得很投機。羅伯特說:“你們倆原來就認識,那太好了!袁焜是我的新學生,以後和你一起工作。”
嶽東竟不由自主地說起中文:“歡迎你!”
袁焜也用中文回答:“以後還請你多多指點。”
羅伯特幽默地打斷他們:“在我的研究室裏英語是官方語言,我擔心你們用中文說我的壞話。”
三人哈哈大笑。
那是一個幾乎完美的瞬間。袁焜清醒地意識到,這一天是他生活中的轉折點。他站在了更高的階梯上,擁有了更高的夢想,而最重要的是,他將有機會選擇一片飛翔的天空。
3
倩蓉的生活也發生了轉折。
她傍晚回到家,因為路上走得急,滿麵緋紅。達川急不可待地把她拉到沙發上,嘴唇火辣辣地貼過去。她掙脫開他,驚慌地說:“有件事兒我得跟你說一下。”
他沉醉在親吻中不情不願地停下來。她從包裏掏出化驗單遞給他:“我……我有了,我沒想到……”
達川一看驚訝地叫道:“這……這太突然了!”神情迅速地轉為興奮,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我這麼棒嗎?我太為自己驕傲啦!咱們怎麼辦?”
倩蓉期待地問:“你說呢?”
達川雙手按住她的肩膀:“當然要生下來!”
七個月後,倩蓉產下一女,取名蕾蕾。
轉眼間一年多過去,蕾蕾進幼兒園了,開始蹣跚學步。有一天,幼兒園老師打電話給倩蓉,語氣驚慌,說蕾蕾從中午就開始流鼻血。倩蓉放下電話,就立即趕到了,看到蕾蕾正不停地哭叫,鼻子旁殘留著斑斑血跡。
倩蓉抱著蕾蕾火速來到醫院檢查。一位年長的女醫生拿到了驗血報告後,立即告訴倩蓉:“蕾蕾需要輸血,但她的血型很少見,AB型Rh陰性,1000個亞洲人中隻有3個人是這種血型。”倩蓉驚訝地說:“什麼?AB型Rh陰性?大夫,您沒有搞錯吧?我是A型,孩子的爸爸是O型,孩子怎麼可能是AB型呢?”女醫生用責怪的眼光看著她:“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她震驚地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抖地說:“天哪!那絕不可能,這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女醫生費了一陣周折,從血庫裏為蕾蕾調到了存血,解了燃眉之急。
倩蓉抱著蕾蕾走出醫院時,百感交集,精神恍惚。
她與達川的矛盾慢慢顯現出來。達川變得油嘴滑舌,整日以談生意為借口,與各種人廝混於聲色和酒場中。他很少陪伴女兒,甚至錯過了女兒的生日晚宴。
倩蓉對他產生了懷疑,開始跟蹤他。有一天晚上,她悄悄尾隨他走進了王宮飯店的卡拉OK廳。廳裏坐滿了西裝革履的生意人和穿著時尚的年輕女子。一個風韻猶存的歌廳女老板走上台說:“下麵請科維公司的趙經理和邵小姐為各位合唱一曲《選擇》,大家歡迎。”眾人熱情地鼓掌。
風度翩翩的達川和性感的邵小姐來到台上。達川笑容滿麵地說:“朋友們好!今天能和美麗動人的邵小姐同台是我的榮幸。邵小姐是美國阿爾法電腦公司亞洲地區營銷總經理。她這次來北京考察,和我們討論下一步的合作計劃,使科維公司蓬蓽生輝。今天我們的合唱,隻是合作的開始,在各位麵前獻醜了!”音樂聲起,他瀟灑地舉起話筒唱道:“風起的日子笑看落花。”邵小姐聲音甜美:“雪舞的時節舉杯向月。”達川意味深長:“這樣的心情。”邵小姐立即接上:“這樣的路。”兩人合唱:“我們一起走過……”
倩蓉坐在角落裏瞪圓了眼睛,氣憤地望著台上的一對。
合唱仍在繼續:“希望你能愛我到地老到天荒,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來我也不會改變決定,我選擇了你你選擇了我,喔……”眾人鼓掌叫好,一時把室內的氣氛推向高潮。
趙達川和邵小姐兩人唱完歌後,一前一後走出卡拉OK廳,進了一個包間。倩蓉悄悄隨著一位端著果盤的女服務員走近包間門口。女服務員敲門,達川喊了一聲:“進來!”
在門被打開的那一瞬,倩蓉看清了包間內的情景:邵小姐坐在達川的懷裏,達川一隻手摟著她的肩膀,另一隻端著酒杯和她碰杯,親熱無比。倩蓉氣得雙眼冒火,衝進去,把邵小姐從達川的懷裏拽出來,不容分說地扇了她一個耳光。邵小姐捂著臉,委屈地望著達川。達川急忙站起身阻攔,一把拉住倩蓉說:“倩蓉,你瘋了?”倩蓉啐了他一口:“你連老婆孩子都不管不顧,你才瘋了!”說罷轉頭離開。
倩蓉後悔嫁給了不負責任的達川。在對他失望的時候,袁焜的身影又在腦海中浮現。與達川相比,袁焜的教養、風度、個性就顯露出魅力。她打電話給艾珊,得知袁焜在美國已走出低穀,享有豐厚的獎學金,還搬回到高級公寓裏。她拿出了袁焜當年送給她的“五月花”船模,夜不能寐。
夜半時分,醉醺醺的趙達川回到家,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燈,看到滿地廢紙,一片淩亂,不由得叫道:“倩蓉!蕾蕾!”沒有人回應。他衝開臥室的門,臥室裏空空如也。他沮喪地癱坐在地板上。
倩蓉帶著蕾蕾離家出走後,投宿到首都師院王琳的宿舍。她給躺在床上的蕾蕾蓋好被子,疲憊地坐到了王琳的對麵。王琳說:“我當初就不讚成你和他結婚,可你說什麼他為你連命都舍得,是你最可以依靠的人。”
倩蓉低下頭:“我很蠢的。結婚前他把我當成了一朵花,等把花摘下來放到家裏,死活都不關他的事兒了。”
王琳又說:“袁焜就不會這樣對你。”
倩蓉被王琳一語戳到心痛,她的聲音顫抖起來:“求求你,不要和我提他的名字,提起來我就難過。”
王琳說:“為什麼不可以提?這說明你還想念他!”
正說著,突然傳呼電話響了,裏麵傳出達川焦急的聲音。倩蓉急忙擺手,王琳隻好支走了趙達川。
沒過多久,倩蓉在中關村租了一間小平房,住了進去。她抓緊每一分鐘空閑學習英語。晚上蕾蕾躺在床上睡熟了,她就戴上耳機隨著錄音機練習聽力,還常常拿出“五月花”船模陷入沉思。幾個月後,她順利地通過了GRE考試,並被矽穀的一家大學錄取。雖然沒有爭取到獎學金,但她還是決定漂洋過海。
倩蓉在出國之前來到她和達川曾經的家。達川不在,這並不令她感到意外。她拿出鑰匙打開門,坐到了沙發上。夜半時分,達川帶著滿身刺鼻的酒氣回來,意外地發現了她,驚訝地叫道:“坐在角落裏也不開個燈,嚇了我一跳!”
她冷冷地問:“心裏要是沒有鬼,怕什麼?”
達川有些不耐煩:“不要含沙射影。你以為男人創業容易嗎?我們也要強裝笑臉,逢迎別人。你能不能不吵不鬧?”
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喜新厭舊,還要冠冕堂皇地打出創業的幌子,你真虛偽!不過恭喜你,再沒有人和你吵鬧了。我下個月就去美國留學了!告訴你,女人要是被人逼急了,也會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他吃了一驚,愣愣地看著她,沉默片刻,終於頗帶醋意地問:“你是為了去找袁焜吧?對他舊情難忘嘛!”
“我去找誰,和你無關。”
他急了:“你口口聲聲說你多麼愛蕾蕾,現在居然這麼自私這麼狠心地扔下她。你走了誰來照顧她?”
她說:“我早想過這個問題了。你也有撫養義務。你要是工作太忙顧不上孩子,就讓我父母帶。我愛女兒,才必須暫時離開她。等我在美國安定下來,就回來接她。”
他立即強烈反對說:“算了吧,你父母小市民氣十足,整天因為錢吵架,蕾蕾去了日子不會好過。把女兒送到山東鄉下我母親家,我才會放心。那兒的人淳樸,空氣也新鮮。”他酒醒了幾分,轉念想想,又覺不妥,語氣稍有緩和,“我覺得你為了孩子再認真地想想。出國有什麼好?多少人在國外打工活得不人不鬼的?就算我有錯,我以前對你可不薄啊。難道我們就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了嗎?”
她斬釘截鐵地說:“你了解我的脾氣,什麼事兒一旦打定主意就絕不改變。”
他又被激怒了:“你以為靠一張漂亮臉蛋就可以走遍天下嗎?”
她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我就要走遍天下給你看看!”說完摔門而去。
幾天後,達川把蕾蕾送到了山東鄉下自己的母親家,答應每月寄錢回來。趙母連連歎息。達川離開時,趙母抱著蕾蕾揮手告別。蕾蕾望著達川的背影突然大哭起來。達川一步三回頭,最後硬著心腸走遠。
4
袁焜的生活恢複了學校和公寓的兩點一線。
有一天他放學回到家,打開電腦,裏麵傳出一個悅耳的女聲:“You抳e got a E-mail!(你收到了新電子郵件!)”電子郵件是艾珊寄來的,他驚喜地發現內容竟是艾珊寫的一首詩:
走得出冬的蒼涼
走不出春的迷惘
裸露的心被你的凝視灼烤得溫暖
又抽打得疼痛
心頭那青春無悔的等候
陽光下安然地開成一朵花
在你意味深長的沉默裏
我守護著不醒的夢想
走得出漂泊的沙漠
走不出回歸的海港
柔情的發被你的旋律吹拂得飄揚
又彈撥得憂傷
心底那長相廝守的盼望
夕陽下無聲地融入一片帆
在我今生今世的航程裏
你閃動著不變的星光
袁焜注視著屏幕動情地輕聲呼喚:“珊……”他立即動手,為她精心製作了一組三維動畫:晴空下,海水閃動著迷人的蔚藍,一艘深藍色的大船慢慢地靠岸,身穿白色長裙的艾珊踏上甲板。這時他從船艙裏走出,把手中的一束紅玫瑰遞給她,深情地說:I Love You!到了早晨,他通過E-mail把動畫傳給了艾珊。
半小時後,有人急切地敲門,仿佛命運在用激情的魔指敲打他的心鼓。他立即撲過去開門,看到了麵孔緋紅的艾珊,便把她攬入懷抱。埋下頭,尋到了她清甜的唇。他沒有想到,在經曆了一個酸澀的長夜後,等待他的竟是如此醉人的甘洌。她含淚說:“給你寄了E-mail後我好緊張,擔心你不回應……”
他輕拂著她的頭發:“我以為你這麼敏感,早明白了我的眼神。”
她委屈地說:“我不敢確定……你怎麼不先說出來,為什麼讓我等這麼久?你不是一向很自信?”
“在你麵前,我就沒有了自信。你這麼特別、這麼美麗。珊,你比我更有勇氣。”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拍了一下腦袋:“我還真想不出一個明確的瞬間。喜歡,就這麼一點一滴地,像春水融入荒地,突然有一天,眼前已是芳草青青了。”
她驚喜地問:“原來你也會寫詩?”
他笑笑:“不會,但心裏有詩情。我喜歡你寫的那句,‘走得出漂泊的沙漠,走不出回歸的海港’,我們這些人,誰不向往一個港灣?”
她喜極而泣:“你是我最向往的!”
愛情來臨時,風都是甜的。在斯坦福大學的校園裏,大道兩旁的椰子樹隨風搖曳,他牽著她的手散步,突然停下來端詳她,她臉一紅:“看什麼?我臉上長字了嗎?”他說:“我在讀一首詩呀……我要早一點拿到學位,賺很多錢,讓你過舒適的生活。”“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我對你有信心。”她說,“但你不用發誓,不要給自己施加壓力。再說我可以自立,不想當你的花瓶啊。”
他把她的手牽得更緊。上帝向他關閉了一道門,卻給他打開了一扇窗,世界通過這個窗口向他展示美景和溫情。
5
倩蓉在舊金山機場見到艾珊,眼淚忍不住落下來了。艾珊出國時,倩蓉還是個待字閨中、陶醉於夢幻的大學生,現在卻成了母親,還被迫把女兒留在了大洋彼岸。
艾珊摟著她的肩膀走出機場,隨後駕車把她載到一幢公寓樓旁。艾珊以便宜的價格租的這間公寓,離她的學校很近,交通方便。她走進公寓,打開窗戶望著窗外,興奮地嚷道:“我終於到美國了!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這裏的空氣真好,我有重獲自由的感覺!”
艾珊半開玩笑地說:“你也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難道有人虐待過你?”
倩蓉的語氣有了幾分滄桑:“你還沒結婚,沒有體會,婚姻有時候就像監獄……我還是少說兩句吧,我知道你崇尚婚姻,免得你將來婚姻不幸福怪我影響你。”
艾珊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給她接風洗塵。在飯桌上,倩蓉說起女兒蕾蕾,雖然不舍得讓蕾蕾住到山東鄉下,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臨別時她抱著女兒幾乎哭了一整天,最終還是硬著心腸看著蕾蕾被達川帶走……艾珊安慰倩蓉,答應幫她去辦理社會保險號和入學手續、開銀行賬號、買教材等等,希望她早點安頓下來,以後拿到學位,找份工作,就可以接蕾蕾出來。
倩蓉向艾珊要袁焜的電話號碼,艾珊猶豫地說:“這……我得先征得袁焜的同意。”
倩蓉埋怨道:“不要這麼美國化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我的初戀情人,總不至於連個電話號碼都不肯給我吧?”艾珊無奈,給她寫下了袁焜的電話號碼。
倩蓉本想給袁焜打電話,但擔心被他掛斷,思量再三,決定到斯坦福大學去找他。艾珊向她提起過,袁焜有時在學校的快餐廳裏吃午餐,她就到那裏去等。不一會兒,袁焜果然出現了。他買了午餐,坐到了一張餐桌旁。倩蓉端著快餐盤來到他麵前,指了指他對麵的空座位說:“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他見到她,顯然吃了一驚:“你什麼時候來美國的?”
“前些天。來留學。”
“哦,是這樣。”
“你怎麼對我冷冰冰的?”
“想讓我捧著鮮花歡迎你嗎?”
“你這幾年性格一點兒都沒有變。還在恨我嗎?”
他不屑地說:“要是因為一個女人的負情我就改變性格,那我也太脆弱了。如果我恨你,說明我還記得你。”
她搖搖頭:“我不相信你會完全忘記我,我們以前的感情是很好的。”
他說:“可當初你毀滅那份感情時,一點兒都沒有手軟。”
她的眼淚幾欲湧出:“我很後悔。我不能再和達川過下去了。”
他諷刺道:“看來英雄和美人也不能白頭偕老。”
“不要諷刺我好不好?我想和你談一件事兒,對你我都很重要……”她幾乎哀求。
他站起身,打斷她的話:“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說罷轉身離開。
傍晚,艾珊開車來到袁焜的住處。袁焜已經好幾天沒給她打電話了,她原本有些放心不下,現在又殺出個倩蓉,她更是惴惴不安。袁焜打開門:“你怎麼突然跑來了?”
她有些心事重重:“來看看你……”他坐回到電腦旁,一邊看著電腦屏幕一邊向她解釋,他正在編程,明天早晨要交給計算機語言課的教授。最近學習壓力越來越大,很快要交經管學的論文,統計學馬上又要考試,每天睡五個小時,時間還是不夠用。她問:“這就是你不打電話給我的原因嗎?”他立即說:“你體諒一點,我門門課一定要拿A的,這樣才能保證每學期都有獎學金。”她歎了口氣:“但願這是你不來看我的真正原因……倩蓉來到矽穀,你真的無動於衷嗎?”
袁焜拉住她,在她嘴角吻了一下說:“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去好好睡覺。等我忙完了陪你去看電影,隨你選片子,古典片,《情感與理智》之類,我都奉陪。”“等你去看電影電影院早倒閉了。”艾珊說,隨後期期艾艾地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他反問:“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不自信?好了,我必須做作業了。”
艾珊神情失落地離開……
倩蓉遭到袁焜的冷落後,回到公寓一直心緒不佳。
有一天夜裏,隔壁傳來兩個男人激烈的爭吵和摔酒瓶的聲音,接著是震耳的搖滾樂。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隻好爬起來,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敲響了鄰居的門。一個紅發、濃妝豔抹、穿吊帶裙的非洲裔男人打開門,問:“你是誰?”
倩蓉說:“隔壁鄰居。你可不可以把音樂聲放低一點?我睡不著覺。”
紅發男人輕蔑地說:“那關我屁事?到藥店去買安眠藥。”
這時另一個非洲裔男人從臥室裏走出來。他高大健壯,胳膊上刺著墨黑的蒼鷹,肆無忌憚地從頭到腳打量倩蓉:“你憑什麼幹涉我的自由?我告訴你,我就是喜歡把音樂聲開到最大,這才酷,才過癮!誰都別想阻攔我們!”
倩蓉回敬道:“你們這樣做太自私、太不講道理了!”
刺青男人嚷道:“你這條母狗!還敢罵人?我今晚要把音樂一直放到天亮,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倩蓉氣得有些哆嗦:“你,你……”
刺青男人揮揮自己的拳頭:“你再敢敲我的門我就砸破你的門,把你扔到街上去!”隨後摟起紅發男人的腰說,“不要理她!”說罷“嘭”的一聲關上門。
倩蓉驚慌地逃回公寓,一不小心絆倒了門口的金屬衣架,被衣架砸傷了腿。她打電話給袁焜,哭泣著說道:“袁焜,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