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烏村篝火晚會

“各位父老鄉親。”共周思循聲望去，聽到了剛才向他打招呼的餘舒語的聲音。

男女聲同時說：“大家好。”

女聲說：“八年前，我們在座的都還記得，我們這裏還是一個極其偏僻貧窮的山村。”

男聲說：“我們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女聲接著說：“村裏99%是文盲。”

男聲說：“通電，是想也沒有想過的事；通路，那是比登天還難。”

男女聲一齊說：“八年後的今天，再看看我們的烏村，富裕、文明，沒有病人，也沒有文盲，我們的路通向全世界，沒有電的曆史已經一去不複返。這些幸福是誰給我們的？”餘舒語和宋機停了停，同時提高了聲音，“那就是我們的恩人——共老師。今天他來到我們村，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的恩人。”兩個主持人快步走到共周思的麵前，對他說：“共老師，請上台讓我們村裏的人都看看您。”

共周思不善於在公眾場合講話，他不接受烏村的人將他視為恩人。再說，當初在烏村還有靈心、婷婷他們幾個人，今天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裏，自己一個人站在台上接受烏村村民謝禮，共周思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他對兩個主持人說：“謝謝烏村人，謝謝你們。”

“共老師，您一定要上去。”餘舒語說。

“是啊，思思，你就上台和大家見個麵吧，我們村裏的人都把你當作神，沒有見過你的人，都渴望見到你。”

共周思盛情難卻，隻好走上台，拿著餘舒語的話筒說：“烏村的父老鄉親，大家好！”共周思向大家躹了一個躬，“記得八年前，我們團隊四個人在這裏遇難，餓昏在我們烏村的樹林裏，是向導發現了我們，是他，是你們烏村人救了我們。你們烏村人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今天，請允許我代表舒玉婷、趙構成、汪行知，”共周思想到舒玉婷、汪行知還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不禁悲從心來，眼裏噙著淚，聲音哽咽著繼續說，“向你們表示衷心的感謝！”共周思說著，又向大家深深地鞠躬，他沒有看到，在場的人也向他鞠了躬，他們的眼睛裏滿是淚光。

“各位父老鄉親，讓我們舉起酒杯，向今天沒有來的靈心、朗聲麗、舒玉婷、趙構成、汪行知，表示我們衷心的感謝！”兩個主持人停了停又說，“父老鄉親，請大家向共老師敬酒。”說完，他們兩人先來到共周思的麵前，道：“共老師，謝謝您！”

共周思拿起酒杯向大家致敬，與宋機和餘舒語碰了碰杯，將酒一口喝下。

幾杯酒下肚，場麵熱鬧起來了。共周思看到兩個主持後麵一排排拿著酒杯的人，心裏暗暗叫苦，他用眼睛看著身邊的郝村長，希望他能給自己解圍。隻見他笑而不語，沒有辦法，共周思隻得和他們一個個幹杯。好在敬他酒的人並不要求他把酒杯裏的酒全部喝掉，因此，他與大家碰杯後，為了表示敬意，向他們鞠躬。上來敬酒的有幾百人，共周思都一一向他們鞠躬，直累得他腰都伸不直了，但他很興奮，他是懷著感恩的心向他們鞠躬致意的。來敬酒的村民們鞠的躬更深，有的是鞠兩下，有的是三下。

敬酒儀式完成後，操場上的桌子全部撤走了，隻剩下共周思和郝誌浩坐的那張桌子。這時操場上出現了幾十個身披綢帶、穿紫色背心的青年男子，他們胸前吊著一麵大鼓，腰著還掛著一個小鼓。隻聽一聲吼叫，整齊的腳步踩在地上“嚓嚓”作響，地麵隨之震動著。“咚咚”的鼓聲和腳步聲交相呼應，像一支軍隊邁著整齊的步伐走來。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鼓槌，一會兒敲擊鼓皮，一會兒敲打鼓緣，節奏歡快而清脆，手中的紅、綠綢帶，隨著鼓聲上下翻舞。操場上空的燈光一閃一閃，就像秋夜裏的一隻隻螢火蟲在空中列隊起舞。“咚咚”的鼓聲，“嚓嚓”的腳步聲，“嘿嘿”的喊聲，組成一幅震天動地的畫麵，給人一種力的堅定和對目標的執著向往。觀看的人群隨著這鼓聲和腳步聲一起大聲地呼喊，交織成了一部進行曲在空中滾過。

鼓點漸去後，操場上來了兩頭公牛，這兩頭公牛身披紅、黃兩種顏色，紅牛、黃牛各為一隊。這時，騎在牛身上的人跳了下來，分成對陣的兩邊。他們各自後退幾米，然後站住，虎視眈眈地看著對方，牛的鼻孔裏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

一聲哨響，兩頭牛立即弓著背，飛快地向對方衝去。隻聽“咚”的一聲，兩頭牛的牛角和腦袋猛烈地撞在了一起，拚命地頂著對方，雙方沒有絲毫的鬆懈和退讓，腳都嵌進了泥土裏。兩頭牛就這樣頂在那裏，僵持了好一會兒，牛嘴裏吐著白色的唾沫，鼻孔不時“呼呼”地噴著氣。終於，黃牛頂不住紅牛的進攻，向後退了好幾米。紅牛看到黃牛敗了，便向後退了幾步後發瘋似的向黃牛撞了過去。在紅牛的撞擊下，黃牛又退了好幾米。

“黃牛，加油！”“紅牛，加油！”這時操場上的人群中發出了喊聲。

共周思也在為黃牛使勁，希望它能頂住。終於，黃牛頂住了紅牛的瘋狂進攻，站穩了腳跟，在紅牛竭盡全力進攻而喘口氣的那一刹那，把頭往左一壓，用牛角頂住了紅牛的脖子。紅牛猝不及防，身子向旁邊一折，失去平衡將要倒下。千鈞一發之際，黃牛拚盡全身的力氣，向紅牛發動了猛烈的攻擊，紅牛被黃牛撞翻在地。這時，共周思聽到紅牛發出了“哞”的一聲。隨著一聲哨響，黃牛先勝一局。

就在第二場角鬥比賽即將開始的時候，共周思看了看操場上又多了不少人，大家興高采烈地觀看著比賽。他想，烏村人以前長期與世隔絕，平時的娛樂很少，這牛角鬥比賽和剛才的擊鼓表演，應該是他們農閑之時的娛樂生活。

“嘟……”隨著一聲口哨響，兩頭牛又上場了。共周思看到這兩頭牛表現得很斯文，它們不是一上場就要來一個生死相撞，而是相互盯著對方轉圈圈。顯然，它們任何一方都不希望主動發動攻擊，而是冷靜地觀察，窺視著對手，都希望抓住機會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這時，黃牛假裝著向紅牛發動強攻，卻發現紅牛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便停了下來。紅牛看黃牛停了下了，仍然不動聲色地轉起圈圈來，就這樣，兩頭牛相互轉著圈。這種情況可急壞了觀眾。

“紅牛，進攻！加油！”

“黃牛，進攻！加油！”

“黃牛衝上去！”

“紅牛衝上去！”

或許是受觀眾喊聲的影響，隻見紅牛跑了起來，看樣子，紅牛要向黃牛發動攻勢，而且這個攻勢很猛，好像要將黃牛一次性頂翻。這時，黃牛以為紅牛要從左側進攻，就防備著左邊，可是，正當黃牛全力防止紅牛向其左側進攻的時候，紅牛則向右側發起了攻擊。剛才紅牛隻是佯攻，當黃牛全神貫注地防備左側的時候，紅牛出其不意，讓黃牛措手不及。眼看著黃牛就要被紅牛掀倒，隻見黃牛沉著冷靜地將身子向左側一折，那折的速度之快，躲過了紅牛的進攻，把觀眾都看呆了。紅牛原本勝券在握，沒想到卻撲了一個空。趁此空當，黃牛埋著頭，弓著背，以極快的速度調整角度，向紅牛的肚子撞去。紅牛因速度快，無法及時將頭調整到迎擊黃牛的角度，身子被黃牛當腰撞得一個正著，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這場比賽，看得共周思目瞪口呆，這兩頭牛戰術的運用，堪比人類打仗。黃牛兩次都眼看著要敗了，卻在最後一刻反敗為勝。人們都說，像豬一樣蠢，像牛一樣笨，這句話並不準確。共周思想，不要盲目相信常識，因為常識也會騙人。

角鬥表演結束，兩頭牛被牽離操場，村民運來了柴火，堆成一個小小的柴丘。這時，餘舒語和宋機同時說：“鄉親們，篝火晚會現在開始。”宋機從一個村民手中拿過一隻火把，走到共周思的跟前，對他說：“共老師，請您點燃篝火。”

共周思接過火把，和村長郝誌浩走到篝火旁，將火把高高舉起，對著餘舒語舉在他麵前的話筒大聲說：“願我們烏村的明天像今天的篝火一樣輝煌燦爛，日子越過越紅火。”共周思說完，將火把拋向了柴丘的丘頂，熊熊燃燒的火把在空中劃成一個光亮、透明的光弧。與此同時，操場上的燈光沒有了。火把落到柴丘上時，立即“轟”的一聲，柴火燃燒了起來。

“鄉親們，為了歡迎我們的恩人共老師。”餘舒語說。

“為了烏村的明天。”宋機說。

“讓我們跳起來吧。”餘舒語跑到共周思眼前，拉著他的手，“讓我們唱起來吧。”宋機也跑到共周思的跟前，拉著他的另一隻手。他們又牽著郝誌浩的手、村民的手，他們相互牽著手，很快圍著篝火形成了一個圓圈。

“吼”“吼”“吼”，人群中響起了吼聲，此起彼伏。不到一分鐘，吼聲集中成有節奏的聲音，堅強有力，動人心魄，回蕩在靜謐的夜空。

“鄉親們，唱起來。”餘舒語對著話筒大聲喊。

“鄉親們，讓我們唱起來！”宋機大聲地說。

人群中響起了“讓我們唱起來”。

“吼，吼，吼！讓我們唱起來。”

“吼，吼，吼。”

“我們跳起來。”

“吼，吼，吼。”

“我們心連著心。”

“吼，吼，吼。”

“我們跳起來。”

“吼，吼，吼。”

人群中的吼聲一浪高過一浪。

“我們手拍著手。”

“吼，吼，吼。”

“我們唱起來。”

“吼，吼，吼。”

人群中手拍手的掌聲，清脆響亮。

“吼，吼，吼。”

“我們腳踩地。”

“吼，吼，吼。”

“我們腳踩地。”

“吼，吼，吼。”

“我們跳起來。”

“吼，吼，吼。”

突然，圍著的人群向前進。

“我們向前。”

“吼，吼，吼。”

“我們向前。”

“吼，吼，吼。”

“我們向前。”

“吼，吼，吼。”

人群向前走了三步又突然轉身向前。

“我們向前。”

“吼，吼，吼。”

共周思開始並不知道如何跳這裏的篝火舞，隻是跟著餘舒語和宋機一起吼，一起唱。漸漸地，他也主動隨著他們的吼聲一起吼，一起唱。人群中的吼聲、喊聲，就像鏗鏘有力的音樂，不僅悅耳，而且震撼人心。這是他生平聽到的最能激起他的動力、煥發他的激情的吼聲。他開始的聲音並不大，但隨著人群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變得歇斯底裏，手掌也拍得越來越響，腳踏地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他隨著人群一會兒向前，一會兒轉身，一會兒又向前。他望著眼前的篝火，火助著風，風助著火，熊熊燃燒。

共周思望著這場景，被這些樸實、熱情的村民感動了。他一會兒望著圍著篝火唱歌跳舞的村民，一會兒看著騰騰向上的火焰，一會兒仰望著繁星密布的天空。他心潮澎湃。

圍著篝火的人圈，越來越大，不斷有人湧進人圈裏，吼聲、歌聲、腳跺地的聲音，越來越響，篝火越燒越旺。歌聲、吼聲、篝火燃燒發出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響徹雲霄。

突然，宋機和餘舒語幾個人抬起了共周思，將他拋向空中，旁邊的人接住他，又將他拋向空中。這時，人群中再次響起：“共老師。”“吼，吼，吼。”“我們唱起來。”“吼，吼，吼。”“共老師。”“吼，吼，吼。”

共周思被人群拋向空中一圈後，又回到了餘舒語和宋機的身邊，耳朵裏傳來的仍然是“吼，吼，吼”“共老師”“吼，吼，吼”“共老師”的聲音。

兩個小時過後，聲音逐漸減弱了，村民們開始跑過來和共周思握手或者擁抱告別。人群散去後，操場上隻剩下共周思和郝誌浩、宋機、餘舒語等幾個人。

“思思，到我家去休息吧。”郝誌浩說。

“不用了，浩浩，你們回家休息吧。”共周思轉身擁抱了餘舒語、宋機，說：“謝謝你們為我做了這麼多，這個篝火晚會真是棒極了。”共周思伸手握住郝誌浩的手，然後他們相擁在一起。

“浩浩，你先回去，我想一個人走走。”共周思鬆對郝誌浩說。

共周思看著仍然燃燒得很旺的篝火，看著仍然繁星密布的天空，他的心從剛才的熱烈和歡快中走出來。他站在那裏，凝視著呼呼上躥的火苗。

過了一會兒，共周思望了幾眼操場旁的教學樓，又想起了與靈心一起在這兒教小孩子的情景。他下意識地離開了操場，向村前的大槐樹走去。他走得很快，步履堅定。

共周思走到這棵千年老槐樹的旁邊，看到樹下的地麵上斑斑點點的銀光，他想起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天上也是這樣一輪明月，天空也是這樣繁星密布，他和靈心坐在這棵槐樹下，暢談他的夢想。共周思清楚地記得，靈心問他的夢想是什麼，他當時回答：“找到一種物質，能在光的作用下改變結構。”

“變成什麼呢？”

“變成鋼、鐵等各種性能的材料。”

“然後呢？”靈心問。

“到時就不用煉鋼、煉鐵了，用光就可以生產各種材料。”

“那是改變世界。”

“也算是吧。”

“你的夢想是改變世界，這很偉大。”靈心說。

“你呢？”共周思問。

“我的夢想很簡單，幫助更多的孤兒和殘疾兒童。”

“你是在拯救世界。”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偉大。”

“拯救世界也是改變世界，你更了不起。”共周思說。

“我們的夢想都是一樣的，改變世界。”

“對，我們在改變世界。”

他們說著，便依偎在了一起。

想到這裏，共周思的心非常溫馨，八年過去了，他們都實現了各自的夢想。他在離烏村幾百公裏的地方找到強大的引力場，雖說那引力場沒有彎曲光線的強度，但在這個像地心的地方，用烏村特有的礦藏生產出了超輕超硬的耐高溫材料，烏村也因此改變了麵貌。以前這裏的村民臉色蠟黃，病多命短，而且沒有文化，現在你看看，滿臉紅光，幸福快樂。共周思在心裏對靈心說：“靈靈，如果你看到現在的烏村，你會非常欣慰，你會為自己當年的付出而驕傲和自豪的。”

這時起風了，共周思打了一個寒噤。他突然想到他的團隊，想到舒玉婷和汪行知，想到他們和自己一起離開紅光公司、一起創業、一起建造太空船的情景，想到他們現在還躺在醫院裏，還有這次災難中成千上百萬的病人，那麼多病人要用太空船送到太空醫院，這些讓他心如刀絞。想到這裏，共周思的胸中燃起一股激情：“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當時我們的‘曲光’項目，開始不也被認為是天方夜譚嗎？後來我們不是也成功了嗎？沒有我們的‘曲光’項目，哪有烏村的變化？”他的眼前一會兒是烏村人蠟黃的臉，一會兒是舒玉婷、汪行知和滿醫院的病人沒有點血紅色的臉。這些臉交織在一起，仿佛在向他呼喊：“思思，救救我。”共周思的心裏騰地燃起一團火焰，這火焰騰地照亮了前麵的路。“靈靈，讓我們再改變一次。”共周思自己對自己堅定地說。

共周思騰地站了起來，他一揮手，沒到一分鐘，一輛汽車就停在了他的麵前。他鑽進了汽車，沒有馬上關車門，而是再看了一次老槐樹，瞥了一眼繁星密布的夜空，心裏說：“謝謝你，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