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朗聲麗和往常一樣,忙完酒店的工作,一邊啃著麵包一邊按時來到汪教授的教室。可是當朗聲麗到了教室門口的時候,卻發現教室的門是鎖著的。朗聲麗有些詫異,半年來,這是第一次,每次都是汪教授在教室裏等她。她站在教室門外,從包裏取出書,借著並不明亮的走廊裏的燈光看起書來。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直到十二點,仍然沒有看到汪教授。朗聲麗收起書,離開了教室。她在路上想,汪教授可能有事,今晚沒有來。
一連一個星期,朗聲麗每天晚上按時去,但教室的門仍然是鎖著的。她感覺不太妙。
第二天,她請了半天的假,到音樂學院去找汪教授,由於朗聲麗平日隻知道聽課、學習,隻知道汪教授姓汪,至於汪老師叫什麼名字她都不知道。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打聽到了汪教授的家在哪裏。當她找到汪教授的家後,她聽到了他的噩耗,汪教授因多年操勞過度,突患腦溢血,不幸去世了。當聽到這個噩耗時,朗聲麗身體突然戰栗,雙腳發軟,頭一陣暈眩,身體就要倒下去。她急忙用雙手撐著牆,極力不使自己倒下。她倚著牆很長時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隻知道自己的淚水在唰唰地往下流。很久很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拖著麻木的雙腿回到旅館的時候,她才想起要見奇峰大伯。她給奇峰發耳伴,耳伴裏沒有任何聲音傳來。朗聲麗一連發了幾十次,耳伴仍是沒有聲音。時間在煎熬裏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在極度悲傷中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等到她睜開雙眼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鐘了。她顧不了漱洗,又給奇峰發耳伴,但仍是聯係不上奇峰。朗聲麗不停地發,發狠地發,近似瘋狂地發,一連幾十次,她快要瘋狂了。
朗聲麗顧不了那麼多,便到電視台去找奇峰。她很疲倦,但她更悲痛更著急,她用了三個多小時,才到了電視台。她找到了奇峰的攝製組,得到的消息是:奇峰半個月前在西域高原拍攝紀錄片的時候不慎跌下懸崖身亡。又一噩耗擊來,朗聲麗一個踉蹌倒在地,要不是身旁的人扶著,她一定會重重地摔在地上。旁邊的人扶著毫無知覺,也好像沒有聲息的這個小姑娘到靠牆的長沙發躺下,大聲地呼喊著:“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姑娘好半天沒有知覺,見到此情形,有的端來水向她的嘴裏灌水,有懂一些搶救知識的人,先是用手到鼻子前麵試試還有沒有氣息,後又用手號號她的脈搏,說:“脈搏和呼吸都很微弱,趕快打120叫急救車!”
“快叫急救車。”有人邊說邊發耳伴叫120。
這時,人也越聚越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語句之中都顯得很著急。但大家都沒有更好的辦法,隻有守在朗聲麗的身旁陪伴著她。
漸漸地,朗聲麗恢複了一些知覺。她努力睜開雙眼,先是看到了天花板的模糊輪廓,又吃力地扭翻著疼痛而沉重的頭顱。她的眼睛裏呈現了身邊人的輪廓,漸漸地看清了他們的頭、臉。她看到了他們著急的表情。她開始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後來明白了自己是在電視台昏倒的。她極力克製著自己不要昏迷過去。她緊緊地咬著牙關,用無力的雙手支撐自己的身體從沙發上站起來,但一兩次都沒有成功,後來是在身邊人的幫助下才站了起來。
她推開扶著她的人們,離開那沙發向大門口走去,但還沒有走幾步,便又要跌倒。身旁的人一步也沒有離開她,見朗聲麗搖搖晃晃的身體,便又扶著她走。
有的人說:“姑娘,你還是先躺下吧,休息休息再走。”
有的人說:“姑娘,你的家在哪裏,把耳伴號給我,我叫你家人來接你。”
有的人說:“姑娘,你在這裏休息,我們已經叫了救護車,救護車一會兒就到。”
“我要回家。”朗聲麗喃喃地說。
“你家在哪?我們送你去。”說這話的人可能是電視台攝製組的負責人。
“我要回家。”朗聲麗一邊說一邊向大門口走去,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挪。
眾人看這小姑娘不聽勸說堅持著要走,那個像是負責人的人說:“小孫、小李,你們兩個人負責護送這姑娘回家。不管她到哪裏,她沒到家你們不準回來。”
這兩個人也是小姑娘,隻是看上去年齡好像比朗聲麗大幾歲。她們爽快地說:“好的,保證完成任務。”
小孫和小李扶著朗聲麗上了自動駕駛小車。一兩個小時後,她們將朗聲麗送到了她住的旅館的房間,見朗聲麗漸漸恢複了一些體力,身體各方麵都比較正常,又看到她吃了一小塊食品,便將自己的耳伴號告訴朗聲麗,回去了。
短短一天的時間,朗聲麗弱小的心靈遭受兩次打擊,將她幾乎推到死亡的邊緣。朗聲麗從小在邊遠的山村長大,由於父母身體不好,從她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要起床看書再上學,放學後放下書包仍要幹家務,一直幹到天黑。雖說有父母雙親,但母女、父女之間很少說話。到了北京,遇上了奇峰和汪教授,才使她感受到了無比的溫暖。奇峰不僅為她找到了老師,還給她找到了工作,還經常到旅館看她,有時晚上到教室陪她上課。還有那汪教授,每天晚上那麼晚為她授課,他那麼傾盡全力,誨人不倦。朗聲麗記得有一天晚上,汪教授身體不太舒服,好像還發著燒,但仍然堅持著給朗聲麗講課。奇峰和汪教授的關懷、幫助,使朗聲麗感受到無比的幸福快樂。她以堅強的決心和毅力刻苦學習,要以優異的成績報答他們的關懷。她憧憬著有一天到舞台上唱歌,憧憬著有一天成為全國一流的歌唱家。她要讓他們為她驕傲,奇峰和汪教授是朗聲麗的天,朗聲麗的地,是她最親最親的人。既是心靈的導師,也是精神支柱和依靠。可是,這兩位恩人、恩師先後離她而去,頓時使朗聲麗的天地轟然倒塌,使她頃刻之間沒有了依靠,使她的憧憬、夢想立刻破滅。她陷入痛苦的深淵難以自拔。她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不吃不喝。直到旅館的服務員要她交房費,她才勉強起來,喝了一點水,吃了一點高能食品。當她打開自己的腦伴時,發現隻剩下幾千元,根本不夠房費。這時她才想起要到酒店上班,到酒店領這個月的工資付房租。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到了酒店,酒店的負責人告訴她,由於她一走幾天找不到人,發耳伴也無應答,因此,她的崗位已經另外請人了。那個負責人請朗聲麗諒解。朗聲麗倒一點都沒覺得有什麼,因為她已經決定離開這座城市。
朗聲麗離開了酒店,拖著疲憊的兩腿往旅館走,剛走出酒店大門十幾米距離,便聽到一個男的聲音叫她。
“朗姑娘,有好幾天沒有看到你了。”那男的對她說。
朗聲麗循聲望去,看到了酒店的牆腳有一個男青年,那個男青年的旁邊放著一把小提琴、高低音鼓和一個音箱。朗聲麗記起來了,這幾個月,當她從酒店回旅館的時候,每天幾乎都能看到他。他常常在那裏拉小提琴,打高低音鼓。剛開始時,朗聲麗還聽不太懂,但隨著到音樂學院汪教授那裏上課時間的增長,她對其他樂器也慢慢懂得了一些,慢慢地也覺得那個男青年的琴拉得不錯,鼓也打得不錯,甚至時間一長,也覺得蠻好聽的。但由於朗聲麗要趕去上課,每次都是從男青年那裏匆匆而過。今天,聽那男青年第一次叫自己,她才注意到他。
“姑娘,看你氣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那個男青年盯著她看。
朗聲麗沒有說什麼,隻是對那個男青年瞥了一眼。她覺得那個男青年長得沒有什麼特別,個子不高也不矮。五官端正,臉龐圓圓的,臉上掛著微笑。
男青年見朗聲麗沒有回答他的話,還是繼續走,他便跟上朗聲麗幾步,說:“姑娘,是不是被酒店辭了?”
聽那青年話,朗聲麗停下了腳步,那意思是你是怎麼知道。“你不要難過,這酒店經常辭人。”男青年又進一步說,“不知姑娘找到了新工作沒有?”
朗聲麗停下了腳步,多看了男青年幾眼。
男青年見朗聲麗停了腳步,又說:“朗姑娘,你的歌唱得那麼好,那麼美,一定能找到一個可以唱歌的地方。”男青年見自己的話引起了朗聲麗的注意,繼續說,“姑娘,你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你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歌唱家。”
朗聲麗心想,我又不認識你,你怎麼知道我的歌唱得好。
其實,朗聲麗不知道,男青年到這酒店門口的圍牆腳下已經兩三個月了,他聽過朗聲麗在酒店高興時唱的歌。他是被深深吸引才到這裏賣唱拉樂器的。一連幾天沒有看到朗聲麗,他不知道什麼原因,當他看到朗聲麗疲倦憔悴的樣子,他就預感到在朗聲麗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緊跟著她。
“朗姑娘,我能陪你走走嗎?”男青年說。
朗聲麗沒有態度,她此時心如死水,對生活、對自己的前途隻有絕望,她現在就想回家,回家!北京不是自己待的地方,她要回家,越快越好。
男青年不管朗聲麗同不同意,收拾好自己的樂器等,便追上了朗聲麗說:“朗姑娘,你是要去哪裏?”
朗聲麗無言,繼續走她的路。
男青年也不吱聲,跟著她走。
朗聲麗想到了同鄉高敏,她給高敏發了一個耳伴,她想問高敏借一些路費回家,但耳伴裏沒回音。她一連撥了很多次,耳伴裏仍是沒回音,她的心又一次被揪緊了。她又一次覺得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現在的她,身無分文,怎麼辦?怎麼辦?
男青年看到了朗聲麗窘迫、不安和絕望,對她說:“朗姑娘,不要著急,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幫助呢?”
“朗姑娘,不要著急,你先休息兩天,明天我帶你去找工作。”男青年說完,給朗聲麗找了一家旅館,安頓好她便要離開。
“等等,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朗聲麗見男青年要走,便急問。
“我叫趙康爾。”男青年答完就走了。
趙康爾叫朗聲麗“姑娘”,其實他年紀並不大,也就是二十幾歲,比朗聲麗大不了幾歲。他三年前畢業於國內著名大學的音樂學院作曲專業。他本可以按照父母的規劃,畢業後讀研究生,讀博士,然後到大學裏當老師,當教授,當作曲家。可是他天資聰穎,學習能力極強,他隻用兩年的時間就學完了本科四年的課程。隨著學習的不斷深入,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缺點什麼,時間越長,這種感覺越強烈。他很苦悶,百思不得其解。如此的煩惱、迷惘、困惑糾纏了他一兩年的時間,當他即將按照父母的意願報考本校的研究生的時候,突然發現了自己到底缺什麼——生活。他認為,自己雖然學習了不少的理論知識,學得非常認真刻苦,但就是創作不出好的曲子,為什麼?就是因為自己缺少生活,藝術離不開生活,沒有生活的藝術是矯情,是無源之水,是無本之木。雖然有人工智能、機器人作曲,但人類對生活的情感是機器人無法代替的。趙康爾用腦伴給父母發了一個郵件,告訴雙親,自己不考研了。自己決定從明天起獨立地走向社會,融入社會中去。沒過多久,幾乎是趙康爾發完郵件的半個小時內,他的父母就給他發來腦伴。趙康爾看到了父母有點惶惶的立體影像,在立體影像裏,父母不同意,甚至反對趙康爾放棄考研。父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情真意切,最後懇求趙康爾不要過快地作出決定,甚至懇求兒子等他們飛過來和他麵談。趙康爾看著腦伴裏的立體影像,不假思索地回了雙親幾句話:“父親母親:你兒子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的追求,兒子會自己照顧好自己。”趙康爾關掉了腦伴,第二天天一亮,打裝好行囊,帶上幾件自己喜歡的樂器,便離開了學校,隻身闖入社會。
理想很美好,但現實很殘酷。在社會中闖蕩的日子並不好過,遠非趙康爾當初想的那麼簡單。剛離開學校踏向社會,起初的日子,趙康爾不知道怎麼度過。對社會而言,趙康爾僅是一介書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當父母給他用於學習的錢用得差不多的時候,他還沒有找到一份工作,尤其是找到一份適合作曲專業的工作更難。不得已,趙康爾應聘幼兒園的音樂教師,但幹了幾天,覺得太簡單,一點也不能發揮自己的專業,就辭掉了。他應聘過酒吧的樂手,幹了幾個月,又不願與那些庸俗的歌手樂手為伍而辭了工。為生計,他去應聘中學的音樂老師,人們說他沒有什麼證而將他拒之門外。不得已,他去幹保安,甚至做過搬運工,他認為做搬運工的生活還是比較充實,工人們整天有說有笑。幹得起勁的時候工人們哼起了歌曲,那歌聲飽含著工人們的快樂。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趙康爾試著將自己的感受寫出來,作了幾首曲子,向一些雜誌投稿,但都石沉大海。再艱難的日子也要過,他也從沒向家裏要過一分錢。除了半個月一兩次用耳伴問問父母是否安好,並報自己的平安免得雙親掛念之外,他沒有和家裏聯係過。再苦再累趙康爾也沒有放棄,雖然自己也曾有過動搖,認為這樣下去一點收獲也不會有,還不如按父母的心願繼續在音樂領域深造,但那隻是一閃念的事。為了不讓打工的生活荒廢自己的專業,尤其是他的樂感,他買了一套簡單的音響係統,到街頭巷尾獻藝,順便討幾個錢,以保溫飽。太陽下山天黑之後,為節約支出他常常睡在火車站、汽車站,甚至是街上的屋簷下。生活、工作很辛苦,趙康爾不怕,可怕的是,趙康爾覺得自己創作靈感在枯竭。雖然趙康爾晚上會借著昏暗的路燈和候車室的燈看書創作,但沒有一首是他自己滿意的。日子越往下走,趙康爾越感到失望,到後來近乎絕望,這時,他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是不是錯誤,有些後悔沒有聽父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