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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道蒼茫師道蒼茫
李玉上

第9節 任務完成,全體撤退

又一覺醒來,李南津發覺時間已是上午,而且不是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而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個木架子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瓶子,一根塑料管子連著自己的右手手背。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麼原因又是怎麼來到這裏的,隻記得做夢樣的,自己是在上課,講著講著,突然就來到了一片遼闊無邊的草地上。隻見天空藍得逼人,遠遠地連接著平直而若有若無的地平線。天上的雲朵就像是草地上的羊群,草地上的羊群又像是天上的雲朵;清風溫暖地吹著,陽光清涼地照著,直叫人心曠神怡,如癡如醉,他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我愛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他激情滿懷地想著要把班上的同學都帶到這裏來,或者搞一場即興的草原詩文創作賽,或者搞一場原生態的草原歌王爭霸賽,或者搞一場不要邊線不要球門的草原足球友誼賽,或者搞一場沒有馬鞍沒有韁繩的草原馬術挑戰賽……

這時,不知從哪裏竄出一隻眼睛泛著綠幽幽的光芒的灰黑的狼,張開血盆大口猛地一下將自己撲倒,自己腦袋跟著那麼一嗡,就跌向了一個無邊無際、深不可測的天坑,眼前金星直冒……失重、失控、昏沉沉、輕飄飄的感覺襲遍全身,自己就這麼身不由己、末日來臨般地下墜著,下墜著……

現在,望著這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瓶子,白色的塑料管子,手背上橫七豎八地貼著的白色的膠布,走廊裏急急忙忙、來來去去的白色的大褂,李南津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哪裏是什麼“末日來臨”嘛?不就是到醫院來“體驗”一下生活嘛?人間哪有什麼地獄?如果真有,“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這麼胡思亂想著,李南津突然看見架子上的瓶子空了,管子中間的那個“泡泡”不滴水了,急忙大聲喊叫:“醫生,醫生!”醫生沒有來,來了一個護士。

那護士三下兩下就將管子上的“針頭”插到另外一個瓶子,拿起管子在手指上絞了幾圈,放開,再將管子彈了幾下,就沒事樣的往外走,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告訴他:“老師!以後有事不要這麼大呼小叫,按一下床頭的那個按鈕就行了。怎麼就沒有一個陪護的人呢?”

他深為自己的“外行”而慚愧——從來沒有住過醫院,醫院裏的“規規矩矩”居然一點也不懂。也為護士小姐的那句“老師”而鬱悶——我是“老師”,“老師”就要“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嗎?沒有“老師”的教導,你能當上“護士”嗎?你不知道“術業有專攻”的道理啊?“你有你的紅花碩果,我有我的銅杆鐵枝”!

但他沒有為護士小姐的最後一句責問而生發太多的感想。自己孤身一人在西泠,確實沒有一個陪護的人:老家離這裏八百多公裏,就算是父母哥姐弟妹知道自己住院,也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趕得到的,更何況從昨天傍晚到現在自己就這麼一直躺在醫院裏,他們無從知曉……老婆?連眼看就要到手的女朋友的影子都成了黃鶴樓的風聲了,還老婆!其實,也不需要什麼陪護,不就是打針吃藥吃藥打針嗎?

這麼想著,李南津又想起十年前的事。十年前,自己正好師範大學畢業,聽係支部書記說,西泠縣地處偏遠,急需中學教師,“有誌青年應該到最能發揮自己人生價值的地方去”,於是就報了名,離別了實際上同樣“急需教師”的家鄉南極縣。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可以後悔的,當年自己本來是想響應“援藏援疆”的號召到邊疆去的,父親還為此跟他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別扭……

“哎呀,宋代的那個蘇老先生早就說過: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李南津當時是這麼跟父親解釋的。

想著想著,李南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突然覺得有人在喊他,睜眼一看,是馬路。馬路欣喜地說:“哎呀,阿彌陀佛!偉大的李南津同誌,我們家的那個老老太爺不喜歡你,把你發落回來了吧?昨天你差點沒把我們嚇死!”

李南津吃力地笑笑:“嗬嗬,你們應該在昨天晚上把悼詞寫好,今天上午就念給我聽。我最希望最後一句是:嗚呼!南津去矣,酒誰與喝?”

“我們都急得要死,哪裏有時間寫悼詞?哎,吃飯吧。”馬路把手裏的塑料袋在李南津的眼前掂了掂。

李南津抬腕看了一下表,噢,已經十二點半了,就僵著右手坐起來,馬路連忙從塑料袋端出剛買來的盒飯遞給李南津。

見隻有一個人的飯量,李南津問:“你呢?”

“吃過了。”馬路回答,看著李南津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起來。

馬路告訴他:“昨晚,老師們火急火燎七手八腳把你送到醫院,張校長、竇書記也來了。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就是虛弱了一點,大家這才放下心,把我留下陪你。”

李南津感激地聽著,沒有說話,隻有一股暖流在胸口湧動……

吃過飯,李南津感覺要上廁所了,就讓馬路將鹽水瓶子從架子上取下。馬路取下瓶子,高高地舉著,想陪他到廁所去。

李南津感覺很難為情,不讓馬路去,半說半唱地哼一句“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馬路隻好作罷。

望著李南津左手盡量高高地舉著,右手盡量低低地垂著雙腳蹣跚著走出病房的背影,馬路不禁深深地感歎:李南津啊李南津,你就是做什麼事都這麼霸蠻!

等李南津從廁所回來,馬路問他要不要告訴一下家裏人。李南津說,算了,告訴他們,他們會急得不得了。父母年紀大了,不能讓他們受急。哥姐弟妹各人有各人的事,耽誤不得。這麼點小事,自己挺一挺就過去了。

這時,李南津和馬路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循聲望去,原來是竇明敏帶著袁齊、邱國棟、翟遠方等學校領導和老師一行十幾個人看望李南津來了。

一進門,看到李南津醒著躺在病床上,竇明敏等人都很高興,一一跟李南津打招呼。李南津撐著左肘想要坐起來,竇明敏示意他躺著,關切地問起了他的病情,並要他暫時少想學校的事情,好好把病養好。其他的人也在旁邊應和著。

末了,竇明敏說:“張校長本來是要來看你的,今天一早接到局裏通知,和蔣局長到市裏開全市中小學校安全工作會議去了,他托我向你表示慰問。你這幾天的課我們已經給你作了調整,你就安心養病吧!大家下午都有事,我們就不多陪了……”

李南津眼睛濕濕的,說:“謝謝竇書記,謝謝各位!謝謝!”

臨走,竇明敏把一個厚鼓鼓的紅包塞在李南津的枕頭下,李南津說什麼也不肯收,一再推辭。

竇明敏說:“收下,南津!你為學校的事情都累成這樣了,張校長和我們幾個人的一點心意,你一定得收下!”

馬路笑嘻嘻地說:“南津住院不收禮啊,收禮就收老師的心!”逗得大家一陣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大家好像是排過隊一樣的,竇明敏領頭,一個接一個來到床前,彎腰跟李南津握手道別。

等最後一個老師握手完畢,李南津忍不住笑,說:“看你們啊,搞得像是跟遺體告別似的!”

眾人大笑,竇明敏則故意繃著臉,說:“南津啊,你能不能說句吉利的話?馬路,你好好給我看住他,別帶他到馬路上去玩,免得人們誤認為精神病醫院倒了圍牆!”就帶著大家灑下一屋的笑聲匆匆離去。

說句心裏話,學校裏所有的老師當中,李南津最佩服的當屬竇書記了。她一個女人家,大學畢業後,響應“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祖國最艱苦的地方去”的號召,千裏迢迢從北方的城市來到南方這“偏安一隅”的西泠縣西泠中學,立業成家,一幹就是將近二十年,教育教學科研行政樣樣出色,多次被評為全縣“巾幗建功標兵”,兩次被評為市“優秀教師”,一次被評為全縣唯一的省級“勞動模範”。

當然,李南津還佩服她的關於工作的“凡人名言”:幹少是幹,幹多是幹,少幹不如多幹;早幹是幹,遲幹是幹,遲幹不如早幹;幹壞是幹,幹好是幹,幹壞不如幹好。每每想起這句話,李南津就對自己的工作生出一股使不完的勁,盡量使自己能夠多幹、早幹、幹好。也因此而常常告誡自己:人生短短幾十年,作為一名教師,唯有把架子放低,把心態放平,把眼光放遠,把步子放穩,把名利放輕,把事業放重,才能讓領導和群眾放心,才能讓學生和家長放心,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整個下午,不停地有老師三三兩兩地來看望李南津。李南津一邊為老師們的深情感動著,一邊暗暗發誓,出院以後一定要加倍努力工作,為學校做出更大的貢獻。

又目送一撥老師離去,李南津感覺很累,他要馬路將枕頭稍微放平一點,自己就想趁著這個空當好好地睡一下覺。

傍晚,陳述禿著頭頂出現在李南津的病房,後麵跟著他的老婆,他老婆肩上掛著一個精致的小包。見李南津在睡覺,陳述就示意馬路不要叫醒。

馬路將自己坐的凳子讓給陳述坐,陳述將凳子給老婆坐,自己卻一屁股坐在李南津的病床上,床就吱吱嘎嘎地響了幾聲,李南津像是受到驚擾地“啊”了一聲,翻過身又沉沉地睡著。

陳述老婆打了一個嗬欠,馬路跟著陳述老婆打了一個嗬欠,陳述跟著馬路也打了一個嗬欠。

三個嗬欠下來,陳述說:“馬路啊,我們這些‘幹革命工作’的,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哦。我看啊,什麼工作啊事業啊,什麼名啊利啊,哪一樣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共產黨的事,做得完嗎?你病了,苦你得自己受著,這就叫活受罪;你死了,共產黨給你開個追悼會,就算是天大的人情了。身體,隻有身體,才是自己的。身體好,有什麼路搞不得?連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你‘彈精竭慮’,你‘告首窮經’,到頭來你就是‘英年早逝’,‘嗚呼哀哉’!所以我們得保持‘七十歲的人,十七歲的心態’、‘五十歲的人,十五歲的身體’,讓自己‘牙好,胃口也好’,讓自己‘身體倍棒,吃嘛嘛香’,以便去‘做愛做的事,交配交的人’,以便去‘為人民服務’,以便去‘為人類做出更大的貢獻’……”

見陳述這麼喋喋不休,陳述老婆極不耐煩,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陳述立即收嘴,不再做聲,目光在厚厚的玻璃鏡片後麵黯淡下去。

聽著陳述的“精彩演講”,馬路禮貌性地不斷點頭,不時地“嗯”著。

其實,李南津並沒有睡著。陳述和他老婆進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是他們來了,但他不願見這個喜歡“倚老賣老、見事就躲”的“同仁”,更不願與這個“行為猥瑣、見利就爭”的“同仁”討論關於人生和工作的問題。“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聽著陳述的“精彩演講”,李南津一陣惡心,心裏一直在嘀咕:“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烏龜王八身體那麼好,壽命那麼長,可畢竟隻是烏龜王八!”

眼看時間不早了,陳述就向老婆使了一個眼色,他老婆極端不情願的樣子從手提包裏翻出一張百元票子遞給陳述,陳述就遞給馬路,要馬路代表他們全家向李南津表示慰問。其情綿綿,其意切切,馬路隻好代勞收下,並代李南津表示感謝。

李南津則像是在睡夢中,不停地搖晃著左手,像是在拒絕什麼。

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和細伢子的說話聲傳進病房,陳述就帶著老婆準備離開。走到門口,迎麵碰上李南津所教班的班主任張曉山老師帶著她班上的一二十個學生。

張曉山熱情地打著招呼,同學們也一個個跟著喊“老師好!陳校長好!”

陳述一邊答應著,一邊狐疑地望著張曉山,聲音輕微但語氣刻薄地嘟噥著:“又不是死了人,這麼齊齊浩浩!不要上晚自習啊?”

張曉山裝作沒有聽見,笑吟吟地側身讓過陳述及其老婆,同學們也背著手跟著閃身讓出一條道,怪訝地望著他們離去。

走出醫院大門,陳述老婆冷不防在陳述的右嘴角狠狠地擰了一把,恨恨地罵道:“沒良心的!看你嘴不爛掉!”陳述不知道哪裏吹來的風,捂著嘴巴“嗷嗷”地呆在那裏,半天做不得聲……

病房裏,張曉山正在叫學生將在來的路上采摘的花束送到李南津麵前,然後莞爾一笑:“路邊采的野花,喜歡吧?”

李南津飛快地盯了她一眼,說:“同學們送的,當然喜歡。”

“我送的呢?”張曉山邊說邊扯了扯被子,意欲將李南津的腳蓋住。

“同樣喜歡。”李南津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見此情景,馬路偷笑著退了出來。謝道明卻一個勁地往床邊擠。

張曉山給大家使了一個眼色,大家一齊肅立,安靜了下來。

張濤說:“李老師,昨天我不該那樣回答問題,害你生氣。請您原諒!”

文靜說:“李老師,昨天我不該和你狡辯鬥狠,害你生病。請您原諒!”

尋思說:“李老師,昨天我不該向你提那個問題,害你更加生病。請您原諒!”

聽著他們背書一樣的話語,李南津哈哈大笑,張曉山和大家也忍俊不禁。

不等李南津說話,所有的同學一本正經地齊聲朗誦:“尊敬的李校長,親愛的李老師,我們高二年級432班全體同學祝您,勇鬥病魔,早日康複,重返講台,再展雄風!”朗誦完畢,大家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放開喉嚨,笑得前仰後合。

李南津模仿電視裏太監的聲音說:“謝主隆恩!”大家更是笑得人仰馬翻。

最後,張曉山對著同學們大聲說:“任務完成,全體撤退。回校自習,不得遲到!”

大家就哄哄然與李南津告別。謝道明趁人不備,將一個信封悄悄地塞進李南津的被子,並向李南津扮了個鬼臉,李南津卻不動聲色。

張曉山和同學們離去。李南津讓馬路去買盒飯。

馬路抬腳便走,走到門口,忽然奇怪起來,回過頭來說:“我看你真的病得不輕!病得不輕……”

李南津似乎沒有聽見,一心想著那個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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