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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道蒼茫師道蒼茫
李玉上

第四章 

等一個暗夜在黎明時破曉

第10節今晚我還是得回學校

馬路從病房出去以後,李南津迅疾掀開被子,拿起信封一把撕開,將開口朝下一抖,一個精致的千紙鶴赫然落在潔白的被子上。打開千紙鶴,隻見裏麵包著一根打過結的發絲,折成千紙鶴的紙上寫著一首字跡較為熟悉、內容卻讓人驚魂的詩:

我在這世界飄啊飄,

魂歸何處,恐怕連我自己也無從知曉。

想你,緣於那邂逅之外的回眸淺笑,

燃燒著寂寞,肝膽相照。

潮濕的心,染不綠江南的草,

一場雪,封堵了天長地久的通道。

時光隻剩下最後一秒,

叫我如何,如何在生命線重新起跑?

我在這世界飄啊飄,

不要說雨,就連風都已經把我忘掉。

清涼的淚,打濕了天涯海角,

找不到,安放心靈的城堡。

等一個暗夜在黎明時破曉,

等到心傷,傷心到在劫難逃。

時光隻剩下最後一秒,

叫我如何,如何在生命線重新起跑?

詩的右下角寫著“凡塵一介”,估計是作者的署名。但是,這個署名上方方正正地畫著一個黑色的框,一個像是書刊上常常在某個人的姓名上加的表示“該同誌已經不在人世”意思的那種黑色的框。

紙頁上有好幾處字跡模糊,像是被水滴浸潤過。估計那不應該是水滴,而是淚滴。再看信封,信封是用一張潔白的紙人工折成的,沒有郵政編碼,沒有收信人地址,沒有收信人姓名,更沒有寄信人地址、姓名和郵政編碼,信的接縫和封口像是用飯粒當漿糊黏貼的,十分牢實,一看就知道寄信人在故意瞞藏著什麼。

這打結的發絲,潔白的信封,淒涼的詩句,黑色的邊框,哦,還有這隱約在詩句間的淚痕,還有那精致的紙鶴,明明在告訴李南津,寄信人正處在“情處絕戀,身處絕境,心處絕望,意圖西去”的境地。這就使得李南津不禁大驚失色!

寄信人是誰?從信件製作的心思和行為來看,從詩句的內容和文采來看,從“凡塵一介”的意思來看,從所求的表白對象來看,這個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那個張一凡!隻有她才會這般“別有用心”!想到這裏,李南津不禁冷汗淋漓。

得立即找到張一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李南津正在著急,馬路一步一“咚”的腳步聲即將進入病房,李南津順手將手裏的東西塞到枕頭底下,然後發呆樣的望著快要滴完的鹽水瓶子。

馬路進得門來,招呼著李南津趕快吃飯。李南津說聲“不急”,就要馬路撥通張曉山的手機,說是有話跟張曉山說。馬路將電話撥通,遞給李南津,然後疑惑地望著李南津。

李南津沒有理會他,隻顧跟張曉山說話:“曉山老師嗎?你好!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按照計劃,432班今天應該要寫一篇作文的……今天我沒能上課,估計代課的老師沒有布置學生寫,所以請你代我布置一下,叫學生在晚自習的時候抓緊時間寫好,一個都不能少——特別像文靜、寧戈習、苗苗、鄭正、張一凡等幾個文章寫得比較好的同學一定要寫好,我還指望他們過一段時間用這篇文章去拿取‘全市中學生作文創新大賽’的頭等獎為432班爭光呢……什麼?張一凡沒來教室上課?哦,那你一定要找到她,把任務布置下去,對,一定!因為她的文筆是獨一無二的,最有希望衝擊獎項……作文題?作文題是——”是什麼呢?李南津一時語塞,便故意咳嗽幾聲,以拖延時間,供自己思考。

李南津打這個電話的目的,一是要張曉山無論如何馬上找到張一凡這個人,如果發現她有異常情況,細心而負責的張曉山一定會做好相應的工作的,這樣,張一凡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二是要通過張曉山借布置作文的機會,向張一凡傳達自己的心思,聰明的張一凡見到自己布置的所謂作文題也一定會把自己的心思領會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這樣,張一凡就不至於走極端。隻要保證了張一凡的安全,別的工作就好做了。要知道,剛剛過去一個“韓國寶溺水身亡”,如果現在再來一個“張一凡駕鶴西去”,那西泠中學還不被搞個沸反盈天、天翻地覆啊?!到時,西泠中學會“在劫難逃” !而李南津則會“萬劫不複”!

容不得多想,李南津裝著強抑咳嗽的樣子,說:“題目是——《寂寞也是一首歡樂的歌》、《有愛就有方向》、《春去春會來》、《我的未來不是夢》……不,四個題目中任選一個,對,寫一個就行了,你拿筆記一下……好的,一定要找到張一凡,一定要她拿出最優秀的作文來!嗯,就這樣吧,辛苦你啊!”

電話掛斷,李南津鬆了一口氣。突然又覺得好笑,這哪裏是什麼作文題啊,分明是給張一凡傳達過去的自己的心聲,算是給“找不到,安放心靈的城堡”的張一凡遞過去一張“超度”心靈的船票;四個題目,實際是張一凡平時最愛唱的四首歌的名字。所有這些,懂得“奧數”的張曉山是斷然不會懂得其中的“奧妙”的,當然,馬路也隻會信以為真。

雖說打完電話之後李南津的心情暫時得以平靜,但他還是一百個不放心。他最清楚張一凡倔強的個性,她要向前走,你要她返回,沒有十足的理由,就算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除非她自動回心轉意。

李南津望了一下架子上的鹽水瓶子,發現最後一瓶即將滴完,就把手機還給馬路,說:“看來,今晚我還是得回學校。”說完就按了一下床頭的按鈕,床頭牆上傳出一個噪嘣嘣的聲音:“完了?來了。”李南津仔細一看,原來那裏安著個喇叭。

馬路擔心地問:“回學校?吃得消嗎?你病還沒有完全好。”他也正想回家去看看,剛才去買盒飯時碰到一個人,那人告訴他,他父親生病了。

“沒事。針也打完了,晚上睡在這裏很不習慣。”李南津雖然感覺得到自己的虛弱,但還是決定回學校。

這時,那個來過幾次為他換藥的護士小姐拿著一根棉簽進來了,站在床前,等瓶子裏的藥水滴完最後一滴,就麻利地拆掉了李南津手上的針頭,迅速地將棉簽頭按在李南津的手背上,吩咐李南津:“按久一點,要不,會出血的。”

李南津說:“按久一點?久一點是多久?”他不想讓自己的雙手那麼按著和被按著。那護士小姐白他一眼,說:“久一點,就是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

李南津想,今天護士小姐這是怎麼了?要麼是失戀了,要麼是和領導吵架了,要麼是吃錯了藥,否則,不會這麼氣衝衝的。但他沒有計較,他知道,凡是正在生氣的人,你最好別去惹他,因為他生氣一定有他的正當理由;再說,這人的生氣,就像動物的發情,不發泄完是不得罷休的。於是,裝出一副求情的口氣說: “求你了,美女!能不能用膠布把這個棉簽頭緊緊地貼住,這樣不但血不會出來,我的一雙手也就可以解放出來了。一舉兩得,得無可乎?爾知乎?把雙手解放出來,是人完成從動物到人的轉變的最偉大的革命性的行動。你就讓我完成這個轉變吧。”

那護士“噗嗤”一笑,說:“都這個樣子了,你還在幽默啊。好吧,我就幫你完成從動物到人的轉變吧。等等,我去拿膠布。”說完就屁股一扭一扭地去了。

回過頭來,李南津又認認真真跟馬路開起了玩笑:“兄弟呃,記住了:在男人中,不要和父親作對;在家庭裏,不要和老婆作對;在單位上,不要和領導作對;在社會上,不要和女人作對。怕父親是孝順,怕老婆是愛情,怕領導是自保,怕女人是自重。”其實,此時,李南津內心正為張一凡這個“女人”的事而忐忑不已,焦慮不安。說了這麼多,最關鍵的是最後一句,而這句話實實在在他是說給自己聽的。

從醫院出來,大約是晚上九點鐘了。馬路家住城裏,父親又生著病,想回去看看,就跟李南津說:“李校長,今晚我就不回學校了。”

李南津說:“好吧。明天可不要遲到哦。”

馬路說聲“OK”就和李南津分了手。

天色很黑,李南津在醫院門口不遠處的一個電話亭給他的同學黨衛國打電話,希望他能開車送自己回學校。不巧得很,黨衛國手機關機,固定電話無人接聽。租個車,太貴,不劃算。李南津隻好下定決心步行回學校。

醫院離學校大約十裏路,雖然不是很遠,但走路得走個把小時。走個把小時倒不要緊,要緊的是在這路上走夜路,說不定會被嚇個半死。走夜路,最怕的是鬼,就算沒有鬼,猛然一聲鳥叫,也會被嚇得半死。

不說別的,先說那個楊梅坳。聽地方人講,這楊梅坳是“鬼打架”的地方。楊梅坳下麵路邊的那個山衝裏,解放前是砍殺犯人的地方。犯人一在城裏被宣布死罪,就被兵勇用木籠子裝著,拖到這裏來砍頭。有的屍首被收走,有的就被胡亂地埋在了山衝裏,其中少不了“冤死的魂”、“屈死的鬼”,他們能甘心嗎?解放初期,地方上那些夭亡的“短命鬼”、暴斃的“奪命鬼”、難產的“產難鬼”也大都被埋在這個山衝裏,想想看,深夜從這裏路過,是不是很嚇人?

楊梅坳上麵的山頂上,路邊有一棵年齡不下百歲的鬆樹,瘦骨伶仃的,骷髏一樣站在那裏,年深月久也不倒下讓人撿了去當柴燒。傳說,那樹已經成了精,誰要是得罪了它,它就要吃人。在那個什麼都要“大躍進”的年代,附近山上的樹木都被砍光去“煉鋼”了,隻有它沒人敢動,威風凜凜地抖著“我自巋然不動”的派頭。後來,一“半邊戶”女教師實在找不到柴火燒飯煮潲,就打它的主意,爬到樹上想敲幾塊樹皮、折幾根樹枝回去當柴火,結果,從朽樹枝上掉下來,腦漿水濺了一地,當場斃命。再後來,隔年把就有那“不想活了”的女人在這棵樹上吊頸而死,印證著“鬆樹精吃人”的傳說。說說看,深夜從這裏路過,是不是很恐怖?

下了楊梅坳,走不遠,有一口不大不小的水庫。這水庫是“農業學大寨”時代人工築成的。這其實很簡單,在一個山衝兩山之間的狹隘處,“貧下中農同誌們”“社員同誌們”“充分發揚戰天鬥地的革命精神”,鋤頭糞箕挖山挑石這麼一填,堤壩築成;再把山裏下來的泉水、天上落下的雨水這麼一蓄,這水庫就算大功告成了。本來,這是個“加強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的“惠及千秋萬代”的“大快人心”的事,可偏偏有那“牛鬼蛇神”“搞破壞”,“一粒老鼠屎,打壞一鍋湯”,“一隻臭鰱魚,搞壞一塘水”。

原來,那年“搞雙搶”和“修水庫”“雙管齊下”“熱火朝天”的時候,一個“人還在,心未死”的“隱藏在人民教師隊伍內部”的“女特務”,利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機會,“懷著極大的階級仇恨”,偷偷地將黃燦燦的、曬好了要留著給“農民的寶貝”做過冬“糧食”的稻草一腳一腳踩到泥田裏,被多次對她圖謀不軌的大隊書記發現。大隊書記一把將她揪住,找了幾個荷槍實彈的民兵,在她脖子上掛了塊“人人不要學我樣,我樣沒有好下場”的木牌子,逼著她一路敲鑼一路喊,到“革命群眾”最為密集的“半成品”水庫堤壩“遊街”。“革命熱情高漲”的“人民群眾”“義憤填膺”,紛紛對她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有那恨之入骨者還要當場扒掉她的衣服……情急之下,“女特務”發瘋一樣幹脆一把撕開自己的衣服,露出雪白的奶子,不要命地喊:“來啊!看啊!摸啊!”把“四海翻騰雲水怒”的“革命群眾”鎮得目瞪口呆,全部屁滾尿流……水庫修成之後不久的一個碧波蕩漾的早晨,幾個看牛伢子在這水庫的堤壩上跺著腳尖叫:“快來人啊,死了人了!”正在薅田的生產隊長帶了幾個社員將浮在水庫裏的人打撈上來,一看,是“女特務”,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

幾年過去,一個放牛的老頭子因為牛失蹤了,一找找到了這水庫邊,看見那牛正在岸邊的一個刺蓬裏掙紮,老頭子急忙去牽拉,牛沒拉出來,人卻被牛倒牽著一起掉進了水庫,直到第四天傍晚才被人撈上來。

更有一個“不怕死”的“猛子鬼”因為自家的茅屋被風吹破,見很少有人來的水庫岸邊的芒草長得豐茂厚實,就來到這裏割草,結果一不小心掉進了水庫,等撈上來時,一身稀爛,連眼睛都被魚吃掉了。

從此,“女特務偷吃男人”的傳說瘟疫一樣地傳開了,誰也不敢冒然造次。

現在,李南津就從這一帶經過,而且是深夜,而且是獨自一人。他越走越覺得心裏在發毛。任何一個人從這幾處地方經過,你講你不信鬼,可以;但是,你講你一點也不怕,假的。因為,你不信的,是外物;你怕,是內心反應。很多東西,你可以不信,但是你聽說之後,你會對它害怕。

他想繞道而行,但得繞三四個小時;他想返回去住在醫院,但問題是,張一凡的問題要是沒有得到解決,那問題就真正成了問題了……

走著走著,李南津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告訴他的,碰到這種情況,就用右手在自己的前額自下而上重重地抹三下,然後將隨身所帶的金屬物品重重地搖三下,而且一定要走在路的中線,這樣,膽子就會大一些了。他照著做了,抹了三下前額,搖了三下鑰匙,走在了路的中線,感覺膽子大了一些。

但他還是很害怕,所有見到的、聽到的、讀到的死人的場麵,所有能想到的青麵獠牙的、白衣白發的、紅毛紅口的鬼的形象,不停地在他的腦袋裏閃現……

他想跑,快點跑過這段“鬼路”,又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這種時候千萬不要跑,如果跑的話,腳後麵揚起的泥沙,就會使自己誤認為是鬼在撒沙子,那就更害怕,真正會把自己嚇死,於是,他又不敢跑了。

不敢跑,那就還是走吧,勇敢地走!“好人一生平安”,更何況隻有這麼一段路!心裏唱著:“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頭……”其實,這世界哪裏有鬼?鬼隻在自己心裏。如果自己心裏沒有鬼,那麼這個世界也就沒有鬼了。父親的話不停地在耳邊回響,身上卻一直冷汗直冒……

就要接近楊梅坳下麵的那個山衝了,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後麵傳來了一輛拖拉機的“突突”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

李南津欣喜若狂,回過頭來,穩穩地站在路的中央,等著。

拖拉機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燈光也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李南津遠遠地招手,拖拉機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猛地停下,喘著粗氣。那師傅破著喉嚨大罵:“找死啊!站在路中間!”

李南津連忙上前說明情況,請求師傅捎帶一段路。師傅說:“你隻沒把我嚇死!到車鬥裏去。蹲著。”自顧自地上了車。

李南津隻差沒有磕頭地致謝,一抬腳爬上車鬥,蹲下,抓穩。拖拉機就“突突突突”地衝過了山衝,爬向了楊梅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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