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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道蒼茫師道蒼茫
李玉上

第2節 怨艾歸怨艾,事還得做

從會議室出來,李南津沒有直接回宿舍去吃晚飯,而是帶著政教處主任邱國棟、副主任翟遠方等五六個人去了事發現場。

事發現場在踏踏河的一個拐彎處。踏踏河,距離西泠中學不足兩裏路,最寬處不過五十米,與其說它是一條河,還不如說它是一條小水港,水也不深,有的地方完全可以徒步走過,踏踏河,踏踏河,意思就是一踏步就可以渡過的河。

平日裏,它溫順地流淌著,流淌在蒼蒼茫茫的田野上,流淌在西泠中學的大門外,滋潤著十裏八鄉的田園生活,滋潤著西泠中學一代又一代學子的文學夢想,就連掀動一朵浪花也是那麼清脆如鶯歌,曼妙如私語,生怕驚動了黎明的霞光,擾亂了傍晚的炊煙,吵醒了深夜的童謠。

可是,今天,它竟成了一頭惡魔,吞噬了一個年輕的生命!踏踏河啊踏踏河,今天你就是一條“塌塌河”,一條讓人感到天塌地陷的河,一條讓人的生活從此會變得一塌糊塗的河!一路走來,李南津這麼胡亂地想著,很快就到了事發現場。

一直守在現場的保衛處主任馬路和幾個老師見李南津他們幾個人過來了,連忙迎上來,說:“在這邊,在這邊。”說著就將李南津他們引到死者所在的草坪。隻見草坪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人,雙腳露在外麵,身上蓋著一張破席。

“確認嗎?”李南津問。

“確認。”馬路一邊回答,一邊就要掀開席子讓李南津他們看一下。

李南津轉過身,望著汩汩流淌的踏踏河。邱國棟他們順著馬路掀開的席子看了一下,不禁直呼:“是真的,真的!這個學生我太熟悉了,他是政教處的常客。”

“具體是個什麼情況?”李南津問馬路。

馬路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就說:“下午五點多鐘吧,附近一個村民來這河裏扯喂魚的絲草,扯著扯著,就把他給扯上來了,嚇得半死,連滾帶爬回到家裏,跟他老婆一說,他老婆也嚇得半死,等定下神來,猜想是學生,就到學校來報了信。當時我正好在校門口,過來看了,果不其然!喏,我馬上就向張校長作了彙報,張校長要我們先過來……”

說話間,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附近的幾個村民過來了。他們拿著桐油燈、鞭炮、燒紙,扛著搭棚用的竹棒、曬墊等,急急地趕來。打過招呼之後,大家都無言。他們一邊在屍體上方搭了一個“人”字形的棚子,一邊在死者的腳下不遠處點燃了忽明忽暗的桐油燈,點響了劈劈啪啪的鞭炮,燒起了灰飛煙熏的紙錢。一村民還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乞求死神趕快離去亡魂早得安寧,又似乎在祈禱踏踏河不要這般暴虐不要再帶來不幸。事畢,李南津代表學校向村民表示感謝,並隨即向村民道別。

剛才口中念念有詞的那個村民說:“李校長,真是造孽呀!不過事情總不能就這樣完了吧?你看,我們在這裏忙了這麼久,不說工錢,材料費你總得給我們一點吧?另外,我們這塊地也被這個短命鬼給弄臟了,以後誰還敢到這裏來種田種菜、扯草喂魚?一塊上好的風水寶地就這麼給毀了,你們得賠償啊!”

李南津聽他這麼一說,感覺像喉嚨裏鑽進了一隻蚊子,咳也咳不出,摳也摳不出。他原以為村民們是學雷鋒來了,哪曉得他們另有目的,真是欲哭無淚,好久都沒有接村民的話。

那村民見狀,陰陽怪氣地說:“李校長,不賠也可以。明天村上的人湧到學校來了,可別說我們是來鬧事的哦。”

李南津無奈,也不想跟他們理論,心裏痛罵一聲“刁民”,口裏卻說:“多少?”

“多少?多又多點,少又少點,還不是隨李校長的意思?”那村民變得十分客氣地給李南津遞上一支煙,並隨手將手裏的那包煙交給隨行的一個村民,示意他給馬路他們開煙。

“你們到底要多少?” 李南津鄙夷得擋住了那隻遞煙的手,說:“我不抽煙的。”

那村民縮回手,順勢將煙叼在自己的嘴巴上,一邊掏出打火機將煙點上,一邊將另一隻手的五個指頭伸展在李南津的眼前。

“五百?”李南津疑惑地問。

“五百?你當是打發叫花子啊?五萬!”那村民惱怒地說。

“五萬?這絕對不可能!我們學校又不是慈善基金會。”李南津堅決地說。

“好!李南津啊李南津,你一個外地佬……我就不信你強龍能鬥過我地頭蛇!明天有你們好看的。”那村民氣哼哼地說。其他幾個村民也跟著起哄,說是明天一早就要把校門堵了。

見此勢頭,邱國棟、馬路他們立即站出來解圍。邱國棟將那村民拉到一邊,說:“莫性急,莫性急,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嘛。平時你們貴村沒少給學校支持,這次也就一如既往吧。你看,貴村子弟就讀我校,我們也是——不說照顧有加——也是盡力而為的嘛。人生在世,還不是混口飯吃?村校相連,低頭不見抬頭見,何必傷了和氣?是不是,老兄?”

“別跟我說什麼鳥‘照顧有加’‘盡力而為’!我們又不是強搶惡要,更不是叫花子要飯!死了人,弄壞了我們的地,弄臟了我們的水,要求賠償,這不過分吧?五萬塊錢,對於你們這麼大的學校,也不算什麼吧?”那村民還是振振有詞,不肯鬆口。

馬路說:“我們現在在這裏爭吵也沒有什麼意義,到底賠不賠償,賠償多少,我們說了也算不得數。你就說個實數,我們回去跟校長說。”

“實數?實數就是五萬!你們看著辦吧!”那村民說完,帶著其他人揚長而去。

李南津望著村民們遠去的背影,狠狠地一跺腳,吐一口唾沫,厲聲罵道:“碰到鬼了!一群刁民,一群趁火打劫的強盜!”回頭囑咐馬路他們繼續留守保護現場,等待派出所的同誌過來,等他們來了之後再開展相應的工作。囑咐完畢,自己就帶著邱國棟他們回學校。

走在回校的河堤上,李南津突然覺得一陣眩暈,一腳踩空,差點掉進踏踏河裏,幸好走在身後的邱國棟手腳麻利,一把將他扶住,才沒有發生意外。

李南津清楚,自己的老毛病又上來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是見不得死人的,見了就會大病一場,好幾次都得到了印證。

第一次是有一回在縣城,看到了一起車禍,馬路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當場頭暈目眩,嘔吐不止,回家後病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第二次是學校一老師去世,他去料理喪事,見著了那老師的遺體,結果自己病得皮包骨頭。

第三次是在省城進修時,陪一個外省同學在省人民醫院住院,同學鄰床病危,醫生當場實施緊急搶救,最後沒有被搶救過來,他親眼目睹了那人死去的全過程,結果是自己也病得住了醫院。從省人民醫院出來以後,他就下定決心:凡是有死人的地方,都要遠遠地避開。

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自己竟然來到了踏踏河的這個拐彎處。現在,李南津唯一的願望就是自己千萬不能病倒,因為還有許多的工作等著自己去做。

回到學校,李南津做的第一件事是找班主任鄧小小了解韓國寶的情況,他要邱國棟跟他一同去,並做好記錄。到了鄧小小老師家裏,李南津說明來意,鄧小小驚魂未定地把孩子放在床上睡好,然後怯怯地介紹著韓國寶的情況,完了,抹著眼淚問:“李校長,這事不會處理到我吧?管學生,我是盡了我的最大努力的呀。”

李南津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安慰說:“你別害怕,現在不是談處理誰的問題的時候。真要處理誰,我還在你的前麵呢。你先平靜自己,做好相應的工作,保證班上不亂才是最要緊的。”

從鄧小小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李南津了解到,韓國寶是個獨生子,家住雲山鄉雲霧村,父母在外打工,平時生活靠著一個六十多歲的祖母料理。其實,所謂祖母料理隻是一個名,他在校寄宿,平時很少回家,嚴格地說,讀高中將近三年,基本上沒有回過家。放假或者周末,他要麼就在學校呆著,要麼就到和他玩得比較近的同學周遊家裏去蹭幾餐飯,要麼就去了縣城的網吧。上課時,除了睡覺就是看小說,或者說除了看小說就是睡覺。作業從來就沒有交過,考試成績不用說是一塌糊塗。為此,他沒少挨鄧小小老師的批評。

為使他有所進步,鄧老師多次專門找他談話,嘴巴磨破,道理講盡,可每次他都是黯然地坐著,茫然地聽著,木然地離開鄧老師的辦公室,真正是“油鹽不進一滴”。鄧老師拿他沒辦法,就動員部分班幹部和跟他玩得比較好的幾個同學分別給他做工作,也都是徒勞無功。

跟他家長聯係,他父親來過學校一次,那還是高一第二個學期的時候,父親和他呆了大約半個小時,最後甩下一句“你是想死吧”的話就氣鼓鼓地離開了學校。他父親的那句話,當時誰也沒有在意,萬萬沒有想到,到如今竟然成了讖語。

不讀書就不讀書吧,怎麼會突然死了呢?又怎麼會死在踏踏河裏?是自殺,還是他殺?這又如何向他的家長交代呢?真是“前世殺了豬,本世來教書”,讓我們碰到這麼一個磨人的事。韓國寶啊韓國寶,你要死你就死到別的時間別的地方去,你要害人你去害別人,為何要來害我們學校呢?從鄧小小老師家裏出來,不,應該說是聽到韓國寶的死訊以來,李南津的腦袋裏一直盤旋著這麼幾個問題,並因這幾個問題的難以求解而無端生出了莫名的怨艾。

不過,怨艾歸怨艾,事還得做。李南津看時間雖然已經很晚,但還是吩咐邱國棟馬上到寢室去把那幾個跟韓國寶要好的同學叫到政教處來,他想從他們那裏尋出一些解決問題的蛛絲馬跡。

邱國棟領命而去。李南津獨自來到政教處辦公室,翟遠方正在整理韓國寶的有關違紀材料,李南津順手翻看了這些材料,無非是上課看小說、自習時睡覺、缺交作業、考試不交卷、外出上網、有時酗酒、經常曠課之類的流水賬,並沒有其他什麼可資利用的信息。不過,李南津還是從中看出了一些名堂。

人,一定有心思,有心思就會有所寄托,有所寄托就會有所行動,有所行動就會存在行動的原因,找到了原因,也就可能找到心思之根本所在。

作為學生,韓國寶的心思根本沒有一絲一毫放在學習上,那麼他的心思寄托在哪裏呢?他喜歡看小說,那麼他看的是什麼內容的小說呢?他喜歡上網,那麼他上的是什麼網,是玩遊戲還是與人聊天?如果是玩遊戲,那麼他玩的是什麼遊戲呢?如果是與人聊天,那麼他在與什麼人聊天呢?他酗酒,那麼他酗酒的原因是什麼呢?李南津覺得,解開了這些問題,可能也就揭開了韓國寶之死的原因。

邱國棟來到男生宿舍,隻聽見整個宿舍樓一片嗡嗡聲,就站在樓下大喊三聲“安靜”,才算把嗡嗡聲止住。接著,他就和寢室管理員危老師到寢室將李南津要見的幾個學生一一叫出,並囑咐危老師好好管好紀律,然後帶著學生徑直來到政教處辦公室。

見邱國棟和學生進來,李南津合上正在翻看的“流水賬”,和藹地對大家說:“同學們,先坐吧。這麼晚了,把你們喊過來,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韓國寶的事,大家都聽說了吧?”同學們沒有出聲,都呼吸粗重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知道了,那我們就長話短說吧。我想請大家說一說韓國寶近期的表現情況,尤其是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大家不要有顧慮,這絕對不會給你們帶來不利影響。”

大家對視一下,七嘴八舌地說起了韓國寶,內容跟鄧老師說的以及政教處的“流水賬”上記的差不多。隻是,說到韓國寶看的小說時,一同學說他喜歡看的是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還有瓊瑤的言情小說;說到上網時,一同學說他基本上是每個星期都要到縣城去一趟,有時還曠著課,去跟一個網名叫作“偷走你的心”的人聊天,估計是在網戀,因為他每次上網回來就神采飛揚,近來去得少了,整天悶悶不樂,像丟了魂似的;至於他酗酒的原因,大家都說不出緣由,估計也與網戀有關,因為有次他上網回來後在寢室裏偷偷地喝了一瓶金洲大曲,醉得一塌糊塗,半夜裏狂吐不止,迷迷糊糊中總在念叨一個像是女孩子的人的名字,具體是什麼,沒有聽清。

最後,和韓國寶交往最近且同班同寢室的周遊同學說:“李校長,我想起來了,前不久的一天晚上,大概是兩點鐘的樣子,我起來上廁所,看見他打著手電捂在被子裏看小說,就叫他不要看了,他老鼠似的將書藏在枕頭底下,還求我為他保密。”

“書名看清楚了嗎?”李南津問。

周遊回答:“當時沒有。我覺得好奇,第二天早上趁他去衛生間時,掀開他的枕頭看了一下,叫做《碧血還魂》。內容我就沒看了,怕他知道我在偷看他的東西。”

《碧血還魂》?哦,想起來了,聽說這是一本從國外流進中國的書,內容主要是描述所謂天堂是多麼幸福,告誡人如何盡快結束現世生活進入天堂去享受來世生活。簡單點講,這是一本誘導人自殺的書。想到這,李南津不禁冒出了冷汗。

“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班上的?” 李南津再問。

周遊說:“應該是今天早上吧?我們下了早操,他說他去寢室拿樣東西,結果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鄧老師沒有考勤嗎?”李南津又問。

周遊說:“第四節課的時候,鄧老師問我們韓國寶哪裏去了,我們說不知道,她也就沒有多問。反正韓國寶曠課慣了,有時一天不見了,到了第二天就又回來了,所以鄧老師也就沒有再追查,再尋找。”

“哦。好吧,謝謝你們!你們去睡覺吧,有什麼事,我可能還會找你們的。注意進寢室時腳步要輕。”李南津要同學們去了寢室。他把那本“流水賬”重又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帶著邱國棟、翟遠方去了韓國寶的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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