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子

夏日休假的時候，老楚約明人一起到他蘇中老家去遊玩。明人爽快地答應了。

他感歎道：“這也快說了三十年了！”老楚也頗為感慨：“那還是我們在大學時就約定的，難道真要拖到退休後，才成行嗎？”

明人和老楚是 S 大學的同窗加好友，明人在 S 城長大，但與從蘇中考上 S 大學的老楚，挺談得來。大學畢業後，他們都在 S 城成家立業，兩人在不同單位工作，但時常聯係，一年裏，還約著一塊喝茶喝酒的，也算是老兄弟了。

在老家的老楚的母親，80 多歲了，身體還算健朗，但耳背，眼睛有點混濁，偶爾咳得厲害。明人悄聲問過老楚，老楚說，母親當年是中學老師，鎮裏出了許多高考狀元，包括他自己，都是母親夜以繼日地悉心指導出來的。她太操勞了，粉筆灰也吃多了，現在雙目白內障再生，慢性咽喉炎，肺部還有些病症。

老母親見兒子和明人來了，自然十分高興。領著他們到鎮上走走，既是引他們看看小鎮的風貌，也是一種驕傲的展示。瞧，自己的兒子多出息，在大城市當幹部呢！老楚已有好幾年沒回老家了，之前也是來去匆匆的，這回有一周的時間，與他有一官半職的好友明人小坐，也是給老人長臉呀。

這一走，消息就傳到十裏八鄉了，許多親朋好友都來登門看望，其中不乏老楚母親的學生，老楚的老同學。氣氛熱絡得很。

鎮長，一位膚色黧黑，身材修長，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也來拜訪。他是老楚母親的學生，考入北京一所大學，畢業後堅持返回了老家。七拐八彎的，他也算是老楚的一位遠房表弟。

他一來，就更顯不一般了。他執意要請老楚、明人吃飯。見他們終於答應了，他的雙頰竟黑裏透紅起來，像剛喝了酒似的。他高興地說：“你們想吃什麼，盡管說，我們小時候那會兒窮，現在吃的方麵，不一定比你們 S 城遜色了。”

明人和老楚都不約而同地說：“那還用說，好多 S 城人節假日都往你們這裏來，最饞的就是當地的美食和土菜，吃了還想兜著走呢！”

大家都笑了。老母親也笑出了淚。

那天晚上，在鎮長家，鎮長和他媳婦備了滿滿一桌菜，還特意上了一盤老楚特別愛吃的。麵白厚實，稍扁的圓形，拳頭大小。就見老楚從盒裏接二連三，搛了好幾個。

明人想，老楚真是愛吃肉包子呀。上大學那會，他就愛吃。早餐不買三個，不算吃。但他每回吃，都多半隻吃了肉餡，大半個包子皮，就棄置在桌上了。

有一次，班主任老師撞見了，批評了他幾句，他爭辯說，這裏的包子太沒味了，皮太厚，實在沒法吃。“與我老家的沒法比。”

老楚後來告訴明人，他在老家讀書那會，能吃上肉包子，那真是奢侈，每一口都吃得香噴噴的，哪舍得扔一點點呀。

這回鎮長家的肉包子，是老楚親自點的，當然也是正宗當地味的。明人吃了一隻，肉是難得地香，麵也很有嚼頭，吃了真的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老母親也在座，鎮長還叫上了幾位長者、賢者，以示對老楚和明人的真切歡迎和尊重。

這一餐，吃得十分熱鬧和愉悅。將完未完之時，老楚接了個工作電話，為防互相幹擾，走到了門外。

這邊，大家忽然都沉默了，目光聚焦於老楚座位前的杯盞間。實在是太刺眼了，被吃了肉餡的包子皮，麵目猙獰地堆得與高腳酒杯，可以比肩了。

這可是老楚喜歡吃的，帶有濃厚家鄉味道的肉包子呀。

明人兩眼迷惑。再一看鎮長和桌上所有的人，目光也都是怪怪的，似乎是疼惜，又仿佛有某種不悅。

再看老楚的母親，老人家困窘的模樣，仿佛犯了什麼大錯似的。目光湧上了一層暗淡的雲。明人佯裝上廁所，站起身，走出門外。他待老楚放下手機，和他咬了一下耳朵，當然也帶點責怪。

老楚憋紅著臉，說：“這……這……我感覺麵皮不對味，就……就……”

他們返回餐桌前時，都驚呆了，在座的人都站著，似乎正對老楚的母親勸說著什麼，而老楚的母親腮幫子鼓鼓的，在費力地咀嚼著。

老楚座位前的那一堆包子皮，已見不了蹤影。

老楚的臉憋得更紅了，他弱弱地叫了一聲：“媽，是兒不好。”

老母親從唇縫裏吐出幾個字來，雖有些混濁，但明人和在座的人，都聽清了：“是媽不好，沒教育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