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修水曆史沿革,以前隻知道寧州八鄉與武寧同屬寧縣,自唐李巽《奏置分寧縣疏》後,從寧縣分出,設分寧縣。對於以前建置則茫然不知,這是因為讀書不多,再則平素道聽途說,往往停留在常洲亥市(義寧鎮)的發展史上,同時年代久遠,唐朝以前關於修水的記載隻是零星。直至宋代才出現修水誌,後明朝成化、嘉靖、萬曆,清朝康熙、乾隆、道光、同治有誌,但存世的隻有萬曆、道光、同治版。這就造成了修水史料遺存的薄古厚今,大眾對宋之前的修水史知之甚少。實際上在漫長的曆史變遷中,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黎民創造了燦爛的修河文明。自商以來,先後出現過艾侯國、艾邑、艾縣、治翰等名稱,至東漢建安年,修河上遊艾縣、西平、西安三縣並存。其中西安縣治,就在寧州鎮黃田裏村,人稱西安裏。自東漢建安至武周長安年間,西安縣因朝代不同,先後稱豫章、武寧、豫寧,但縣治皆在西安裏,前後逾五百年。
建安四年(199),孫策分新吳、海昏和一部分立西安縣,管理範圍包括武寧、靖安全境和古寧州的高城、奉仙、安坪、泰平四鄉,即三都、四都、廟嶺、竹坪、征村、杭口、新灣、上奉、何市、黃沙、黃坳、黃港等地,治所設於高城鄉西安裏。關於西安裏,除《義寧州誌》外,《宋書》《太平寰宇記》也有記載,但非常簡單。宋孔平仲在《送郭明叔任分寧》詩曰:“西安瀟灑我常遊,去自修川泛小舟。民本豐饒矜氣節,士多儒雅出公侯。梅山晚翠屏當戶,茶井春芽雪滿甌。預想弦歌富閑暇,白雲深倚鳳凰樓。”詩人筆下,今人都能讀懂一個鮮活的修水。黃庭堅有《次韻清水岩》:“西安封域中,清水岩泉好。金堂茂芝術,仙吏書勳考。桃源人已往,千古遺井灶。雙鳧能來遊,俗子跡可掃。”州誌中載:“黃田裏塍間有古碑四大字‘古西安縣’,嶙峋屹立,又其遺跡也。”
從資料中發現,有四個人物與西安縣有著密切的聯係,那就是吳猛、太史慈、潘璋、朱然。後三人是東吳名將,東吳興衰史還真繞不開這三人。先說吳猛,河南濮陽人,家貧困不堪,但是一位難得的孝子,《二十四孝》中“恣蚊飽血”故事,就是說吳猛。其曾任西安縣令,長期留居修水,體察民情,深受群眾愛戴。特別是棄官後,求真悟道於奉仙裏十六都(今何市吳仙裏遺跡尚存),視救苦救難為己任。後傳術許真君,師徒倆降獲孽龍的民間傳說家喻戶曉。宋徽宗政和二年(1112),封吳猛為神烈真人,由人而神,遍布各地的萬壽宮,其神像供人奉祀,香火不斷,《元豐九域誌》也有記載。而其“恣蚊飽血”的至孝故事,與黃庭堅“滌親溺器”並列《二十四孝》,成為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典範。
東漢末期,荊州牧劉表從子劉磐為人驍勇,數次為寇於艾、西安諸縣。江東孫策於是分海昏、建昌左右六縣,以太史慈為建昌都尉,治海昏,並督諸將共拒劉磐。太史慈弓馬熟練,箭法精良,被孫策收降,太史慈為孫氏大將,掃蕩江東。孫策統事後,因太史慈能製劉磐,便將管理南方的要務委托給他。清王謨詩《吳都尉太史慈》言及此事:“將軍義勇鳴三國,保障屹然鎮此方。幕阜營高歸赤壁,上僚壘固接柴桑。景升豚犬徒奔走,孟德虎狼且斂藏。千載英靈原不死,至今樵采絕沙場。”前人陳懋敬詩作《犀津渡口》,除描寫西擺的繁華景象外,還提到太史慈在西擺的痕跡:“巍然太史第,遺跡尚分明。”他的府邸就在西擺。
潘璋、朱然是東吳名將,讀過《三國演義》的讀者並不陌生。潘璋曾任西安縣令,年輕時家貧,跟隨孫權後得到賞識,加上作戰勇猛,不斷升遷,其一生為孫權東征西討,在合肥之戰、追擒關羽等中多次立下戰功,被陳壽稱為“江表之虎臣”之一。當初劉表任荊州牧時,西安縣百姓常受盜賊騷擾,自從潘璋任西安縣令以來,賊寇便不敢入境侵犯。朱然,吳國名將,讀書期間和孫權相交甚篤,孫權統事後,曾隨呂蒙抗衡關羽,並與潘璋一起,為擊敗關羽立下戰功,以功遷昭武將軍,官至左大司馬、右軍師,曾封西安鄉侯,《三國誌·吳書》有記載。東漢侯爵享有俸祿之外,還有封地賦稅收益,並且世襲。三國時封爵之製皆以本郡邑為封土,如魏張郃為鄚人封鄚侯,徐晃為楊人封楊侯。封地不是本郡邑則“遙領”之。朱然是浙江安吉人,封西安鄉侯,應屬“遙領”,但記載沒有“遙領”二字。那麼有兩種可能,一是朱然的鄉籍記錄有誤;二是如果無誤,西安封地也應有兄弟後人參與管理,那麼修水就可能有朱然後人。當然這是揣測,姑妄說之,姑妄聽之。
日前筆者遊覽了西安裏新景區,為其撲朔迷離的人文曆史和秀美風光所打動,寫有《西安裏賦》一文,此擇其小段作為文章結尾:“漢史名留,英靈維永。塵封石碣,隱當年市集笳喧;雲鎖丘湖,藏昔日衙參相應。寂寂江流,遙遙雁影。一瞬千秋,月移星冷。然則時逢善政,乘旅遊強縣之機;工築譙樓,複驛道古城之景。回廊九曲,入目題柱飛簷;夾徑千香,抬頭釀花化境。高牆矗立,俯瞰近水清波;明月空懸,微聞修溪濤詠。大洋洲隔河相望,濕地公園;丘湖裏入夜霓虹,星輝競炳。凝神駐足,時有禪音傳來;繞砌吟蟲,恍然韻律動聽。致我忘懷,引人入勝。”
陳年往事普濟堂
楊水蓮父親楊鈞珍,江西樟樹人,10歲時祖父去世,叔祖父送他去一個私塾上了兩年學堂,因為是隨娘下堂,有人罵他是“野操種”“轎背崽”,他哭著離開了學堂,從此到一家藥鋪當學徒。樟樹是有名的“藥都”,是全國藥材集散地,中藥炮製不論炒、浸、泡、炙還是烘、曬、切、藏均十分考究,獨樹一幟,成為南北藥材集散和炮製中心,因此有“藥不過樟樹不靈”的說法。民國初年,軍閥混戰,狼煙四起,世道不太平。為獨立門戶,已有家室的楊鈞珍慕名來到義寧州,起初擺攤賣藥,懸壺施診,後來生意做大,轉手盤下了一家藥鋪,取名普濟堂,有博施濟眾之意。義寧州是個好地方,水運發達,三省通衢,盡管地處偏遠,但人口眾多,地域廣闊,是七百裏修河的一大商埠。義寧古城更是畫棟飛簷、歌館酒肆、南腔北調。城外山勢逶迤,北有鳳凰,南有桐嶺,東有旌陽,西有雞鳴。一覽峰奇水秀,四季雲霧繚繞。周邊形勢有“九獅過江”“九龍下海”之說。最重要的是,這裏商家雲集,市井繁華,來來往往的外地人比比皆是。
楊水蓮1930年出生在修水,從她懂事開始,普濟堂藥鋪就已具相當規模,她有七個兄弟姊妹,其中最小的妹妹是繼母所生,母親在弟弟出生時因產後出血去世,那時她隻有3歲。在她的記憶裏,包括格生和、黃源堂在內的十幾家藥店中,普濟堂算是經營有方的幾家之一,但全家上下卻省吃儉用。當時修河水清澈見底,河灘上挖了許多沙井,三個哥哥都擔過水賣,每擔水可賣兩個銅角子。抗日戰爭爆發以後,大家的日子都艱難,更要防範飛機轟炸,整天提心吊膽。父親文化不高,屬自學成才,經常看見他背湯頭歌,開處方。過去很多藥鋪老板都懂點醫術,以方便大家,普濟堂藥鋪口碑不錯,結識楊抱愛後,父親開始關注西醫。那時懂不懂西醫就看會不會打針,她父親不會打針,但是認同西藥,因為不需煎藥,而且見效快。而普濟堂走中西醫結合路線,歸因於楊抱愛與來自湖北的唐維安軍醫的交往。
楊抱愛是浙江紹興人,曾在國民革命軍任軍醫,1931年後來到修水,他的真實身份是中共地下黨員,以行醫作為掩護從事黨的秘密活動。但這些都是後來才知道的,楊鈞珍為了把普濟堂的生意做大,他看準藥鋪兼營西藥優點,他三個兒子都跟他學醫,於是他決定叫二兒子長瑜向楊抱愛拜師學徒。初時楊抱愛沒有答應,婉拒了他的請求。半年後,他又炒了幾個小菜請楊抱愛過來喝幾盅,並重提長瑜學徒的事:“念在我們都姓楊的分上,再加上我們又都是外地來的,請你收下我兒子吧。”身材敦實的楊抱愛見楊老板誠心誠意,又是一條街上的街坊,就答應了。從此長瑜就跟著楊抱愛學西醫。普濟堂也因此成為修水幾家最早從事中西藥兼營的藥鋪。
在國難深重的日子裏,沒有一個安定的環境,楊鈞珍三個兒子都繼承父業,學岐黃之術。當時國民黨為了戰爭的需要捉兵拉夫,楊家三兄弟也難幸免。首先是花錢買兵,但買得了初一買不了十五,最後隻剩躲的辦法。為了躲兵,大兒子長琳逃到相鄰的平江長壽街,隱姓埋名行醫,從此定居外地。二兒子長瑜被抓兵,因為他懂醫,留在部隊做軍醫,後來借行醫便利,開了小差,幾年以後才回到修水,從此留著長長的胡須,以躲避抓兵。最小的兒子長球也不敢留在修水,偷偷跑到山口鎮開了家醫館。像普濟堂這樣的殷實人家尚且如此,可見當時的民不聊生。
民國二十八年(1939),日本人一度占領縣城。外表漂亮的楊水蓮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怕被日本人看見,父親不準這個女兒走出閨門,甚至藥房都不準踏入。日本兵經常走街串巷,找花姑娘。當時在黃家巷就發生過五婦女計誘日本兵,菜刀砍死兩個日本兵的事。楊水蓮長得漂亮,加上她3歲就死了娘,父親對她十分疼愛。為了躲日本人,她不管白天黑夜,都用鍋灰把臉抹黑。說起日本人占領縣城,後來又被大兵趕出縣城那場戰鬥,老人說:“街上關門閉戶,有親戚的都到鄉下躲難,我家不是本地的又有店鋪,躲在家裏不敢出門,槍聲炮聲飛機聲是響了好長時間。”後來楊水蓮嫁給了躲兵來到修水的清江青年田蘭甲,當時小田在黃土嶺一個合作社做司庫,經姓魯的經理介紹二人結為連理。
老人回憶說,那時世道真亂,今天街上過的是日本兵,明天又是國民黨兵,有湖北隊伍,有四川隊伍,還有散兵遊勇、逃荒要飯的,往往三五成群,敲詐勒索,打架鬧事,還不時有飛機從上空飛過。盡管日子困難,生意慘淡,但包括普濟堂在內的大部分商家都樂善好施,仗義疏財,不嫌貧愛富。那時有很多逃荒的人,商家都自覺幫助他們。在普濟堂鋪門的下方,至今有一個小小的四方窗孔,就是專門設計的。邊上的劉氏布鋪、意和福當鋪、協豐煙鋪、文具店等其他經營的商鋪,打烊後可不理會生意,但藥鋪經常會有人半夜找上門,為防壞人打劫,就在鋪門下開個小窗,每逢晚上有人拿藥或者需要幫助,就從那裏傳遞藥物和食品,整個街上夜晚大都不敢開門。時過近一個世紀,這個五寸見方的小門洞,至今還靜靜地守候著這段曆史。後娘是本地人,也是一位菩薩心腸的老板娘,每當有人乞討時,普濟堂總用一個飯碗撮米給人家,所以那些叫花子都說普濟堂給的米多。藥鋪門口,長年累月地擺著一個茶桶,茶水裏有防暑的中藥,那是給來店裏的顧客與上街賣柴的人備的,無論認識與否,都可到這裏討茶喝,到這裏打水洗臉。在楊水蓮的記憶裏,很多鄉下來看病抓藥的人,父親都留他們吃飯,而且不收飯錢。父親常說,遇有困難的人,不能袖手旁觀,誰都會有遭難的時候。“我的叔祖父曾幫過我父親,後來年紀大了,父親把他從樟樹接來修水養老送終,也證明了他做人做事的風格。”
普濟堂與抱愛醫院關係密切,原因一是二兒子楊長瑜師從楊抱愛,二是醫藥聯係密切,三是都姓楊。加上楊鈞珍對西醫的接受,也使他們有更多的共同誌趣,於是兩家人往來密切。特別是楊長瑜,在衛前街設普濟堂分號,得到楊抱愛很多幫助。楊抱愛身份特殊,很少與街鋪其他人往來,隻留給外界一心行醫的印象,但與普濟堂的關係是個例外。楊水蓮母親懷最小的弟弟時,有段時間胎動不規律,有時還整天沒有動靜,父親很著急。楊抱愛摸脈聽診後,囑咐用當歸浸酒口服。按此辦法吃了幾天以後,胎動恢複了正常。她至今仍記得父親常說起楊抱愛,也許或多或少猜測到楊抱愛的身份,父親曾多次勸他晚上不要給人看病,對好友的安危表示關切,但楊抱愛常不顧個人安危外出。1940年3月23日夜楊抱愛終遭不測,在河邊被特務槍殺,當時大家感到非常恐怖。但是楊鈞珍出於對好友的感情,不顧個人安危,毅然幫助處理好友的後事,安慰他的家人。後來大家才知道,楊抱愛是地下共產黨員,抱愛醫院隻是他的掩護,抗戰時期,他擔任修水各界民眾抗敵後援會副總幹事,是實際總負責人,為支援前方將士、開展民族救亡圖存運動做出了重要貢獻。
1953年普濟堂公私合營,楊鈞珍因年事已高退休在家,1959年病逝,享年70多歲。至今與普濟堂朝夕相處的楊水蓮,目睹了這座城市的變遷,她對這棟由她父親打理過的老房子依依不舍。雖然藥鋪的字號已模糊不清,斑斑點點的漏痕蔓延了一個世紀,但是這裏有她童年青年的往事,有她父母兄弟姊妹一家生活的影子,有太多悲歡離合的故事,它是一座城市的記錄,也是一個時代的縮影。盡管兒女們都要她與大家一起生活,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普濟堂,不管天晴落雨,她每天都會到那裏看看,她佝僂的身影,成為黃土嶺街的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