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采訪南門頭的劉老先生時,第一次聽說義寧城內外“十三保”一詞,城外指豬婆坦一帶。這引起了我對義寧古城本身的興趣,在此我把鮮為人知的一些事跡,慢慢道來。
東漢時,西平、艾縣、西安三縣並立,西安縣治在今天的寧州鎮黃田裏。後來晉朝、南朝的豫章縣,隋朝的豫章縣、豫寧縣,武周長安年間的武寧縣,唐景雲年間的豫寧縣,雖名稱不斷變化,但縣治均設寧州鎮黃田裏。直到唐貞元年間,單獨立縣設分寧,縣治才移到今天的義寧鎮。此前義寧鎮稱常洲亥市,也稱街市,亥市也有隔日市之意。分寧縣轄高、崇、奉、武、仁、西、安、泰八鄉,而常洲亥市處於泰鄉與高鄉的邊界,當時兩鄉互通有無,日久成市,但隨著縣治的設立和市區的擴大,形成了一城兩鄉、一城兩市的奇觀。因此有了“十三保”“十三社”的出現。
查《義寧州誌》得知,一城兩鄉即高鄉、泰鄉,一城兩市即高市、泰市。高市即州治西側,位於修河上遊,稱為上市。城外西津為紫陽、集福二社,橫街、鼇橋街(王亞橋)、西門街為鼇溪社,黃土嶺上凰山鋪、嶺下鸚鵡橋為聚星社,萬家坊、老道前街及崇仁街,為廣魁、三元、南橋三社至州署前街。泰市即州治東側,位於修河下遊,稱為下市。自鼓樓至前街、後街、青雲門街為黃金、太平、歇馬三社,寺前街、倉前街、東門街,為浮橋、壽齡、望仙三社。
義寧城作為治所,為一州正本之地,舊誌嘗以四圖為綱、八鄉為目。故首編四坊,後分八鄉建四坊,作為邑裏之名。高鄉占三坊,曰畫錦、聯桂、清輝。泰鄉一坊,曰介福。並分四圖,泰市為一圖,高市為二、三、四圖。鼓樓以下為泰市一圖。自西津街至鸚鵡橋為二圖,州署後為三圖,署前為四圖。每圖設社,高市七社,泰市六社,每社設保正。凡居民鋪戶,除客籍外,承糧應試者,皆居州市所轄。
自唐至清的千多年,義寧鎮不斷發展變化,擁有九井十八巷,構成了古邑的全貌。九井即:祝家巷內的祝家井,州治北的周家井,城隍祠右的鐵爐井,孝友巷內的孝友井,義井巷內的義井,三王廟後的徐家井,午水巷內的午水井,州治北的雙井,龍王廟前的龍王井。十八巷即:州治西一百步的義井巷,在州治西北的鐵爐巷,在州治東二裏的協佑巷,在州治東北的殷家巷,在州治東二裏的皂角巷,在州治東的餘家巷,在州治西的山穀巷,在州治前的黃荊巷,在州治西的孝友巷,在州治西的屍來巷,在州治西一裏的來青巷,在州治西南一裏的三王巷,在州治西北的東嶽巷,在州治南百步的午水巷,在迎恩門內舊鎮寧塔下的塔下巷,在州治南的歇馬巷,在州治西南的祝家巷,以及詹家巷。
上麵提到鐵爐井在城隍祠右,義寧城隍神供奉的是漢代灌嬰,漢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漢將灌嬰奉命南方駐軍,修築灌城,開創了南昌的建城曆史,並取“昌大南疆”和“南方昌盛”之意,定名“南昌”。南昌先後有豫章(漢)、洪都(隋唐)等稱謂,因為修水隸屬,一直以灌嬰作為城隍。據介紹九井中劉公井水最清冽。八賢之一祝彬,曾有故宅在祝家巷內。自唐貞元十六年(800)始,常洲亥市正式興建廳事堂廡、獄犴吏舍,經過曆朝修建圍護,衙門建築逐漸完備,在此需要提及的是,大堂甬道上北向曾有戒石亭。
當然最為重要的建築,是始修於宋的老城牆,據縣誌記載,“寧城天險,依山砐硪,瞰水淪沄,仡仡然也”。站在城牆之上,縱觀全城,可是氣象萬千。“其郭東至旌陽渡,西至鼇溪橋,南至青雲門渡,北至鳳凰山麓,東西相距四裏,周圍一十餘裏,城北負山無濠,東西南三麵臨河為池。”城牆明洪武三年(1370)因故址土築,日漸崩塌,萬曆乙亥歲,歲荒盜起,知州銳意舉之甃之,即用磚石重修城牆,共十二裏計一千零一十八丈七尺,垛頭共二千零三十七個,上闊八尺,可通輿馬,高下各隨地勢,設東西南北四門,北為鳳門,南為廣魁門,東為迎恩門,西為通遠門。原有水門九個,至清時剩五門,南曰遺清門、崇仁門、青雲門,北曰秀水門(或得勝門),東曰龍泉門。以便居民出入,門上建譙樓,也稱敵樓,為遮風擋雨,建有窩棚四所。至清同治年間,修水古城牆有城樓六座,分別是東西南北城樓和青雲門、秀水門城樓。有箭樓十二座,炮樓七座。一直到進入民國,城牆依然是義寧州一道風景。
1938年8月18日,日軍飛機首次對修水縣城轟炸,便造成大量破壞和人員傷亡。特別是國民革命軍第30集團軍駐紮修水,日寇是又怕又恨,不時對修水縣城及附近實施轟炸。1939年8月26日對修城北岸的洪坑村進行轟炸,以為那裏是下路源王陵基總部,炸死村民17人、縣城來此躲避的居民5人,包括縣郵電局局長。引起縣城居民極大恐慌,曆經滄桑的古城牆命運,也因此走到盡頭。日本人的零式飛機轟炸修水,一是從長江軍艦起飛,二是從九江馬回嶺起飛,九江相對較遠,所以從北邊來的飛機,就是從鳳凰山背進入。縣城背靠鳳凰山,飛機一露頭就到了縣城上空,雖然設置了防空哨所,但幾乎沒有預警時間通知民眾躲避。如遇飛機轟炸,整個義寧城就像一個籬笆圈著被屠殺。因此,有人主張拆除城牆,便於城中居民疏散,減少傷亡。
時任縣長何序東,安徽合肥人,當時隻有三十出頭,此前任吉安《前方日報》主筆、省政府民政廳視察員,他畢業於中國公學大學部經濟係,有日本中央大學經濟學學士學位。他是個很有頭腦的人,對此感到極度棘手,拆城牆看似簡單其實非常複雜,城牆起碼能有三個作用。一是抵禦外敵入侵的作用。在冷兵器時代堅固的城牆是城市的依托,居民安全的保證,守城將士的堡壘。同時,還可防匪防盜。二是抵禦洪水淹灌的作用。繞義寧城而過的修河,每隔幾年就要泛濫一次,每當洪水季節來臨,修河山洪挾泥帶沙,濁浪排空,河道橫溢,但隻要封閉城門堵塞通道,滿城百姓就可確保平安。三是傳播曆史文化的作用。義寧城牆始於宋,以修河作為護城河,有箭樓、敵樓、垛口、炮樓、城門等一係列設施,構成嚴密完整的軍事防禦體係。通過古城牆,可了解古代戰爭、城市建設。在漫長的曆史歲月裏,它像一麵鏡子照出曆史的痕跡,反映了義寧的沉浮興衰。
但他也知道拆毀城牆是件重大的事,搞不好會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成為曆史罪人。要解決這個問題先要了解一下民意,他帶著隨從沿衙前街、鸚鵡橋街、中山公園、南山崖公園與市民交談,還特別強調拆城牆是為了疏散人員,減少飛機轟炸時縣城居民的傷亡。但居民眾說紛紜,於是他召開各界人士座談會,把政府意圖告訴大家,爭取達成共識。出席座談會的有建設、文教、財政、民政、警察、各界抗日救國聯合會、商會、文管、佛教協會、道教協會、天主教會、寧河劇社、武術協會、散原中學、義寧完小等部門和單位負責人及民意代表。座談會上大家積極發言,有讚成的也有反對的,隻是讚成的占了多數,反對拆城牆的也大有人在。
最後無記名投票,結果還是讚成的占了大多數。“城牆拆不得,那是破壞文物。你們知道它是哪個朝代修的嗎?是九百年前的宋朝。沒有了城牆的義寧城還是座城嗎?就像個人光著膀子沒穿衣服,沒有了曆史的厚重,沒有了文化的傳承,沒有了戰爭的盔甲,沒有了災難的依托。嗚嗚,誰拆義寧的城牆,誰就是義寧的罪人,義寧人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盡管文管會主任如喪考妣地哭起來,但於事無補,城牆終遇滅頂之災。
但是拆城牆費用從何處來?有人出主意,誰拆城牆,牆磚和材料就屬誰。這有利可圖的消息一出,當晚整夜都有縣城居民打著火把拆城牆。第二天更是熱鬧非凡,縣城周邊的農民,也趕著牛車、推著獨輪車來搶拆城牆,搬著厚實的城牆磚回家做豬圈、廁所。幾天工夫,雄壯的城牆不見了。直到今天,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散落的來自城牆的長條青石。
2020年初,筆者第一次在鄉賢廖士翹的履曆中得知,1947年他退役後,曾被修水縣政府推選為縣城舊城牆整修委員會委員長,捐資並參與縣城規劃修建。但是隨著解放戰爭的來臨,時代變化,廖士翹個人的命運也遭不測,舊城整修一事,自然壽終正寢,更無人知曉事情根由。義寧古城牆倏然消失的命運,終究令人扼腕,令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