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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警衛員曾告訴我,那幾個晚上,他發現父親一到天黑就悄悄地出去了。他說,他曾跟蹤過父親,發現父親去的地方總是磯頭。開始他還有些納悶,後來,他想通了,他對我說:“你父親是在等你母親呀。”

可是,結婚後的第二個晚上,父親又一個人摸上了磯頭。

那晚的天氣很好,沒有月亮,沒有風,天上繁星閃爍,江麵漁火點點。父親的心情也很好。他又在那堵為他擋過子彈的殘壁後坐了下來。父親不抽煙,這時,他想到的一定是酒,一定是城陵磯李家糟坊的好穀酒。我甚至可以想像,父親一定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帶瓶酒上來。正想著,他覺得有股清涼的風從他的腰上掃過,他笑了一下,說:“會老朋友,我咋會帶槍。”

“我可是沒槍了。”苗秀文說。

“你要槍還不容易,街上帶槍的人多了去了。”父親說。

“無辜人的槍我不會要。”苗秀文說。

“你是個好人。”父親說:“你是個俠客。”

父親站起身來,轉過頭看苗秀文。夜幕下的苗秀文比他高出了半個頭,兩隻眼睛,一顆像天上的星星,一顆像江麵的漁火。

“讓你久等了。”苗秀文轉過身去。他站在磯頭鷹嘴的邊沿,父親這時看他,他就像一棵樹。

“你等了我四年。”父親說。

“我是等朋友。”苗秀文說。

“我也是。”

“你一直把我當朋友?”

“不論什麼時候都是。”

苗秀文轉過身來,盯著父親看了好久,說:“我讓你見一個你一直想見的人吧。”

“隨你的便。”

“那就照規矩。”苗秀文從腰裏扯出了一塊黑布。

父親轉過身去,閉上了眼睛。

父親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又進到了那個神秘的山洞,他麵前站著的那個金鉤胡子,同他夢中多次見到的金鉤胡子一模一樣。

“驚奇吧。”金鉤胡子說。

“如果那天殺陳月高你這樣裝束就好了。”父親說。

“那就沒有你老婆囉。”金鉤胡子說。

“要是有點酒就好了。”父親說。

“我這裏以前是有酒的,後來被我全扔了。”金鉤胡子說。

“那就喝茶吧。”父親說。

“茶也沒有,隻有水。”

“那就喝水吧。”

後來我母親告訴我,苗秀文把自己裝扮成金鉤胡子完全是出自偶然。

苗秀文第一次殺人時根本就沒想到過怕,甚至連如何戰勝門外那三個武裝到牙齒了的日本兵的戰術也沒想。從小練就的童子功和近三十年的參師學藝,使他有了充足的自信,那就是,隻要他衝出去,不要說三個日本兵,就是再多,三十個,三百個,他也一樣可以殺他個片甲不留。使他躊躇的隻有一點,那就是:“老子的這副長相實在太不爭氣了點!”確實,鏡子裏的那張臉實在是女氣了些:白白淨淨的不說,還秀眉朗目的,特別是那兩片嘴唇,簡直可以說是嬌豔若滴。就這副尊容,莫說應敵,就是孩子們也沒有一個怕他。長有這麼一副漂亮臉蛋的人,照說隻能在女人堆裏滾爬,在紅臉將軍身邊做個副官什麼的。可苗秀文卻出生於一個武術世家,且從三歲起便練起了童子功,後又在其父的悉心教授下,不但掌握了十八般武藝,而且練就了一個刀槍不入的金鋼身軀。也就是這麼一個武藝精湛的漢子,卻在鎮上學堂裏當了一名先生。為人師表的他,平日裏言談舉止無一不合儒家規範,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又有誰看得出他的山高水深。

今天看來,他要是再不出手,莫說教室裏他的幾十個學生要命喪火海,就是自己也會覺得這三十來年的功夫隻能說是白練了。求人不如求已,他叔嶽父的態度使他徹底明白了什麼是民族對抗戰爭。別說自己是一個中國人,就衝著剛才對那些家長拍下的胸脯,他也要把這事管下來。手是肯定要出的,關鍵是,你既然是去殺人,那就得有一個殺人的樣子,要有威猛,要有殺氣,不然,就是被殺者也會覺得窩囊。但是,威猛,殺氣如何來?他首先想到的是改變容貌。用墨汁塗臉顯然最易,但那墨汁塗出的臉雖威猛了,卻把殺氣減去了;用鍋底灰!那鍋底灰又黑又燥,抹在臉上不但可以黑臉,而且,那幹柴烈火的餘溫尚在,漆黑中就透出了一股子殺氣。沒有比鍋底灰更好的東西了。可是,就在他用鍋底灰把自己的臉變得既威猛又有殺氣後,卻讓那二片女性味太濃的嘴唇嗆住了。那漆黑的鍋底灰抹在他那好看的兩片嘴唇上,漆黑變成了豔黑,莫說殺氣,就連嬌氣都沒了,剩下的隻有了媚氣。再不能猶豫了,門外的氣氛已近白熱,太陽已近水麵,情急之中,他一伸手從牆上取下平日裏演戲用的長掩口掛上,連鏡子也沒再看一眼,脫下長衫換了一身短靠,順手操起一條平時坐的四腳長板凳,便衝了出去。

“豬欄裏的那兩隻豬,你是幫我們殺的。”父親說:“可殺後麵那四名戰士就是犯罪了。”

“他們先向我開的槍。”金鉤胡子說。

“可你下手也太狠了,個個一槍斃命。”

“一要學,二要練,三要打人心不善。你也是練武之人。”

“你什麼時候跟那些國民黨特務搞到一起了?”

“呸!如果你也這麼想,我算是瞎眼了!”

“那幾個家夥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

“我同國民黨不共戴天!”金鉤胡子說:“他們奪我房屋,霸我產業,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前幾年,我是見一個殺一個,我怎麼會同那些豬狗不如的家夥搞到一起?!”

“如何才能讓我相信你?”父親說。

“現在我們就拚個魚死網破!”

他們到底打沒打起來,我母親沒對我說,可我母親十分肯定的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講硬打,他倆是對手;講巧打,你父親不是對手。”

回到磯頭後,父親對苗秀文說:“物是人非呀,當年在這裏,是你救了我;今天,還是在這裏,我一定要救你。”

“可我當年卻讓你崩了一顆門牙。”苗秀文說。

“一顆門牙與一條命無法比。”

“我不這麼看。”苗秀文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能輕棄。當年夏候淵尚且能啖睛殺敵,何況你我。”

“你是真英雄。”

“金鉤胡子而已。”苗秀文說:“那天我真想從這裏跳下去,可一想到要暴屍荒野,葬身魚腹,我就又猶豫了。”

“從這裏跳下去?”父親說:“那天金鉤胡子就是從這裏跳下去了的!”

“跳下去了?”

“是的,跳下去了!不是有那麼多人看見了嗎!”

“看來,我可以開戒了。”苗秀文說。

“你呀,戒什麼酒……誰!”

父親和苗秀文同時看到一條黑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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