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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第二次見到苗秀文,那可是組織的派遣。組織通過他們的關係,知道了苗秀文的背景複雜,但組織沒有把這種複雜告訴父親。於是,父親就懵懵懂懂地進了苗秀文的家。見到苗秀文時,父親後來告訴我母親,他差點去拔槍——他看到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日本人。苗秀文自然是看出了父親的驚駭,但他沒作任何的解釋。我母親說,他是熱情地招待了父親的,要不,父親不會一提到城陵磯李家糟坊的酒,就會說起長苗子了。臨別時,苗秀文對父親說:如果你下次還來看我,那我們就是過命兄弟了。

關於苗秀文,我寫地方誌時,看過他的資料。資料不多,大至是:苗秀文是城陵磯鎮教會中學的老師。苗秀文的父親在上世紀初是日本日清公司駐城陵磯的買辦。中日開戰前夕,日清公司撤出城陵磯,苗秀文父親的一個日本朋友因種種原因來不及撤走,就留在了苗家。後來,那個日本人死了,留下一女,嫁給了苗秀文。日軍占領城陵磯後,苗秀文媳婦的叔父找到了他們。而苗秀文的這個叔嶽父就是當時駐城陵磯日軍的最高長官,那可不得了,日軍少將呀!

父親後來知不知道這些,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天後,父親又喝上了城陵磯李家糟坊的穀酒。

第二次走進苗家,父親是受命去向苗秀文打聽一個叫金鉤胡子的人。

那時,在湘北一帶,沒有不知道金鉤胡子的。但是,除了在殺人現場,再也沒有人見過金鉤胡子。綜合縣國民政府、維持會以及日軍憲兵隊通緝令的描述,金鉤胡子是一個身長,臉黑,長須的男人,最具個性特征的是,耳邊常掛一對金鉤。

細分縷析所有能找到的文史資料,我得出的結論是:金鉤胡子第一次在城陵磯出現,是一九三九年仲秋的一個下午,地點是鎮教會中學。那天,教會中學出現了一條“打倒日本鬼子!”的標語,有漢奸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日軍憲兵隊。憲兵隊把所有在校的六十多個學生和老師關進了一間教室,門窗釘死,澆上汽油,聲稱:太陽落水前,如不交出寫標語的人,則通通“死啦死啦的”。然後,留下三個憲兵看守,其餘人撤進了海關(日軍的大本營)。

當時,第一次湘北大戰正酣,駐城陵磯日軍差不多是全部投入了前線,隻留下憲兵隊維持後方。在這個當口,日本人是說得出做得出的。城陵磯鎮一下就炸鍋了。為阻止日本人放火,幾十個學生家長齊跪苗秀文門前。苗秀文慨然允諾:“拚死也要救出學生們!”便攜日本妻子去了海關。

時間過得真快,西沉的夕陽已將三江口染得血紅,秋風也帶著殺氣逼人而來,就在這時,金鉤胡子出現了!

平端著一條四腳板凳的金鉤胡子,如從天而降。

金鉤胡子從天而降的地方是在三個日本兵的身後,是個下手的好位置。可是,金鉤胡子在動手前,卻無端的大吼了一聲,似乎在提醒那三個敵人:我

來了!

三個日本兵成品字形散開,離金鉤胡子最近的那個日本兵轉過身來,刺刀剛刺出一半,腦袋就在金鉤胡子的板凳下開了花;另一個日本兵剛想扣動槍機,金鉤胡子左手一揮,一支飛標在那個日本兵的喉嚨上就隻看得見了一個圓圈,恰如一個句號;最後那個日本兵似乎還有點武士道,端著刺刀就向金鉤胡子衝來,金鉤胡子紋絲不動,待刺刀離胸口不到半寸時,金鉤胡子輕巧地一轉身,刺刀橫在了他的胸前,他右手一攬,攬住了槍身,左手一伸,就如捏一隻小雞似的,隻聽“啪嚓”一響,日本兵的喉嚨就冒出了白森森的一節。

收拾完三個日本兵,金鉤胡子從容地拍了拍手,彎腰撿起地上的三支大槍背上。砍開教室門後,他朝看呆了的學生們揮了一下手,轉身便向校門外

走去。

學校的斜對麵就是鎮維持會。金鉤胡子徑直走進了維持會的大門。

剛湧出教室的學生們一看就知道了救星的目的,於是大喊:

“殺死告密的狗漢奸!”

走進維持會大門的金鉤胡子隻將手中的刺刀晃動了兩下,兩個身背盒子炮的便衣便如割斷了脖子的雞在院子裏打起了圓圈,其他人見狀早作了鳥獸散。

最後衝出來的是維持會長。衝出來的維持會長邊衝邊向金鉤胡子開槍,子彈打在金鉤胡子的刺刀上“乒乓”作響,火星飛濺。跟在金鉤胡子身後的學生們都看得十分清楚,其實金鉤胡子手都沒動一下,維持會長的槍就不響了。打不響槍了的維持會長倒在了地上。金鉤胡子過去看時,維持會長已斷了氣,嘴角流出的是一股黃水……

人們都說,城陵磯那地方不出土匪才是怪事,那裏的地理為攔路搶劫的土匪出沒創造了十分便利的條件。地方既為湘鄂,湘川水路要道,來往商船自然不少。下水的運去了三湘四水土產,上行的帶來日用百貨躉來品。商船的往來使商人得了利,且方便了百姓的生活,卻於土匪似乎沒帶來什麼好處。土匪是什麼?那可是一幫把腦袋係在褲腰帶上過日子的漢子。什麼綠林、白林,他們才不管這麼多。他們知道的就是我們也要過日子,我們的日子過不好,你們的日子也就別想好過。於是就去搶,又不能誰的都搶,那樣做就背道了,要搶就搶有錢人,且搶了又好走,這就需要地理來作掩護了。恰好,城陵磯不但提供了可搶之人(往來商船),又提供了方便下手且搶了好走的地理條件:長江與洞庭湖在城陵磯下彙流,大江西來,洞庭南注,一個橫截,一個斜衝,自然造就了這裏的複雜水情。又兩水相彙,勢已浩淼,再來一點城陵磯的鎖迫,那水勢就洶洶,流速就湍湍了。上行船就是有好風借力,行至城陵磯下,也是不借纖繩就寸步難行;下水船本有水力可借,卻因了那橫衝過來的江水截道,也隻得小心翼翼,放慢船速,繞磯頭出湖。船速一慢,土匪自然就好下手。且,城陵磯三麵環水,一麵靠山,那山勢雖不險峻,卻雜木森森,山峰連綿至太陽升起處。對岸又是一望無際的蘆蕩,直鋪到太陽落水處,不說一二個人進去,就是成千上萬人隱入其中,不熟悉蘆蕩地理的人也難尋出一個,這就為土匪們搶了好走創造了條件。

城陵磯又是兵家必爭之地,曆史上有關湖南的戰爭,在這裏莫不引發了或急或緩的槍聲。殺人在這裏的居民那是司空見慣,打仗在這裏是家常便飯。戰爭的發生不僅鍛煉了這裏的人們,也為這裏帶來了崇義尚武之風。小孩子長到十五六歲,沒有不習武的。又喜歡為了那麼一個朦朦朧朧的義字而拉幫結義拜把子,其父輩不僅不反對,反而為其開香堂且日後以親家相稱。那個義字結拜時既為朦朧,長大了便用自己的經曆來闡釋這個字,或仗義疏財,或變義為利,可不管如何變化,一旦朋友有事,那是個個都能將一切拋在腦後,挺了胸可以去為朋友擋子彈刀子的。這些人雖抱團成夥,在江湖行走,被人稱之為匪,卻從不擾當地居民。且在平時同百姓雜居,絲毫看不出半點匪氣。一旦有了較大生意要做,隻看街上有人拖竹而行,便自入自的夥,帶上家夥,去幹那點為匪的營生。

城陵磯鎮街麵不大,隨了地勢的變化分成上、下、橫、堤四街。橫、堤兩街傍洞庭,下街依長江,上街則伴一條小溪進了山區。也就是隨了這點街麵的劃分,為匪者也就有了一個規矩:傍洞庭的專收下水船的保護費;依長江的則收上水船的“行水”。分工明確,涇渭分明,湖水不犯江水。

當時洞庭湖、長江中遊一帶,對城陵磯的土匪有個這樣的點評,道是:“一河渾水,兩砣爛毒;柴氏三雄,四大天王;五王六侯,七星高照;八大金鋼,九醉春芳園,十到分錢。”待到日本人占領城陵磯後,這有名有姓的三十五個慣匪,或隱於市,或隱於山,或隱於湖,不是怕日本人,是因為商旅斷絕,沒有生意可做了。

金鉤胡子出現時,仍留在鎮上且為匪首的是兩砣爛毒之一的陳月高。陳月高,鎮上人稱笑麵虎,平時裏滿臉笑容,殺人時笑得更甜,且以手快利索出名。光天化日之下,半個時辰之內,連殺三個日本兵,兩個便衣,嚇死一個維持會長,不說日本人,就是城陵磯鎮上人也懷疑上了他。出事的第二天,正在家中睡覺的陳月高被日本兵抓進了軍營。

被日本人抓進軍營的陳月高稀裏糊塗地挨了一頓打。稀裏糊塗挨了一頓打的陳月高邊挨打邊稀裏糊塗地罵了一通娘。可當他知道挨打的原因後,再不罵娘而是甜甜地笑了。

“狗日的,在城陵磯做這種事還有比我漂亮的,老子服了。”陳月高在心裏說,吐出來的話卻成了:“這頓打,老子認了,在城陵磯出了這樣的事,你們不找我,我還不服氣呢。但是,這件事確實不是我做的。我也確實想不到在城陵磯還有這樣的高人。”

日本人沒有相信陳月高的話,決定明天一早把陳月高殺了算了。可就在這天晚上,陳月高卻被人救走了。據被打昏的中國看守說,救陳月高的人黑臉長須,手持兩把快慢機。

這回日本人真的生氣了,從戒備森嚴的軍營裏單槍匹馬搶走一個明天就要處決的要犯,殺死五人,而且都是日本人呀!打殘一個留下的目的就是讓他報告(日本人是這麼看的),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向大日本皇軍挑戰嗎?!日本人動怒了,能一槍不發就占領中國東北三省的大日本皇軍如何能忍受如此的奇恥大辱?報複的展開是全鎮大搜捕,隨便亂殺人。可大搜捕的結果是:整個城陵磯鎮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黑臉長須的人。聰明的日本人冷靜了下來,把目標鎖定在了那些見過黑臉長須人的人身上。細問,細訪,一個細節也不放過,一根胡須也不放過,推理畫像,多方認證,黑臉長須人終是那麼神秘,不肯露出真麵目。

人們也在細想,從黑臉長須人出現,見過他的就隻有中國人,凡見過他的日本人都死了。這下鎮上人有底了,骨頭似乎也比以前硬了些。有關黑臉長須人的傳說也就越來越神奇。說是黑臉長須人雙耳邊各有一個金鉤,那金鉤的作用是在吃飯時將長須掛向兩邊,好露出嘴巴讓黑臉長須人吃飯。正好黑臉長須人無名無姓,且在清朝末年湘北一帶出現過一個叫金鉤李胡子的大俠,人們便依了傳說,據了他的這一特征,給他取了個有趣的名字:金鉤胡子。胡子是城陵磯人對有身份的人的尊稱。

大搜捕時,金鉤胡子如水蒸氣消失了。

大搜捕時,日本兵和一些不懷好心的便衣隊、皇協軍趁勢打劫了不少的城陵磯人和過往客商。有人被殺了,有人被劫了財,有人被劫了色,有人被打成了殘疾。這些在當時看來是十分平常的事了,日本兵嘛,皇軍嘛,隨皇軍做事的人嘛,他們想幹點什麼,那還不是小事一樁?!誰叫你無用?誰叫你中國人無用呢?!可這次卻出怪事了。先是大搜捕殺了人的被人殺了,他是如何殺人的,他也就如何被人殺了,一點也不走樣;再是劫了色的,這些劫了色的人受的懲處更有趣,他們的那個劫色用的工具全都被人割了,隻有一個的沒割,可屁眼被人縫起來了。後來聽人說,那家夥又要劫色,但那工具又不頂事,看起來陽剛,稍一動就蔫了,人們說,金鉤胡子在懲處他時,說了一句話:

“無用的東西留著也無用!”

至於那些把人打殘了的,自己也被人打殘了,還有那些劫了財的,卻又把財花去了的,則算得清清楚楚,一條胳膊多少錢,一片耳朵多少錢,開價明確,分毫不差。

說是有這麼一個故事:某天,一個日本小隊長帶一翻譯去買東西。東西拿了不給錢就走,店鋪老板說:“這東西值一隻耳朵。”小隊長聽了一楞,翻譯指指那包東西,又指指小隊長的耳朵,說:“胡子的價格。”小隊長問:“胡子的哪裏?”老板指指天空,說:“天上。”小隊長把耳朵摸了摸,放下東西走了。

大搜捕時,金鉤胡子化成水蒸氣了,水蒸氣變成空氣了,空氣無處不在,比神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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