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後來告訴我,父親一生最喜愛的東西就兩樣:一樣是用的,一樣是吃的。用的是那把德國造長苗子快慢機;吃的是城陵磯李家糟房釀的烈性穀酒。
我母親後來告訴我,那把快慢機其實是苗秀文送給父親的;城陵磯李家糟坊的酒,父親也是在苗秀文那裏喝過後喜歡上的。
當時,父親在八路軍南下支隊當偵察排長。
說到那次“偶遇”,父親是一臉的不屑:“一個七尺男兒,堂堂八路軍排長,手中有槍,看到鬼子漢奸奸淫婦女而不出手相救,那就是個球!”可我母親卻告訴我:“如果那次沒有長苗子,你爸早就沒命了。”事實是:父親雖救出了那對母女,自己卻被鬼子逼到了絕境。待到槍中隻剩下一顆子彈後,他把槍管伸進了自己的嘴裏……
“狗日的,那槍管打燙了,一碰到舌頭,他媽的,比吃槍子難受多了,我又把槍管拔出來了,拔得太猛,準星崩掉了我的一顆門牙。”說這話時,父親肯定在喝酒。
我母親說:“其實我知道,是長苗子打掉了他的槍,把他背出來的。”
調查核實後的事實是:父親把槍管塞進嘴裏,不等他扣動槍機,苗秀文及時趕到,一掌將父親打昏了。
那顆上門牙確實是槍管的準星崩掉的。
父親是在一個神秘的山洞裏醒來的。醒來了的父親看到了一張清秀的臉和兩片“比女人的嘴還鮮亮”的嘴唇。
“是你救了我?”
“英雄救英雄。”
“叫我如何謝你?”
“你謝我一顆門牙了。”那人一笑。父親後來說:他媽的,那一笑,比他媽的女人還媚。
“我一看你往磯頭上跑,就知你是個外地人。”說這話時,那人正把一副演戲用的老生掩口掛到洞壁的一顆釘子上。
“這麼說,你當時在場?”
“是的。”
“如何不出手?”
“人多,我有些不便,”那人又笑了一下:“再說,你比我出手快呀。”
“你是那邊的?”
“我哪邊的都不是。”
“你是抗日誌士?”
“我誰也不抗,我隻殺壞人!”
“胡子。你是胡子,還是唱戲的?”父親指著洞壁上掛著的那副演戲用的長須說。
“我是教書的。”那人看了一眼長須,又說:“閑來也唱唱戲。那不叫胡子,叫掩口。”
“哦,掩口。不過,看你這樣子就象唱戲的。”父親把雙手一拍,說:“我分明記得我槍裏還有一顆子彈的。”
那人說:“是有一顆,在我這裏。”
父親說:“這是我的命。這條命,你就留著吧。”
那人說:“你把話說重了。”
父親說:“那你就留著做個紀念吧。”
就這樣,父親同苗秀文認識了。分別時,苗秀文給了父親一個城陵磯鎮上的地址,並囑父親,有空了,去他家看看。可他卻是把父親的眼睛蒙上後,才帶他走出那個山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