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夜,一架伊爾-76大型運輸機由北方向九江飛來。北京軍區第27集團軍副軍長俞海森少將率領一支222人的抗洪技術分隊,奉命前來參加堵口決戰。
這個集團軍,是一支傳奇的部隊,擁有許世友、聶鳳智等傳奇式的名將,“濰縣團”“濟南第一團”等傳奇式的團隊,在攻濰縣、打濟南、戰上海時打過許多著名的戰役戰鬥,在朝鮮戰場上,以劣勢裝備全殲美軍王牌陸戰一師一個加強團。
在和平年代的抗洪鬥爭中,這支傳奇的部隊創造了新的傳奇:他們發明的堵口“殺手鐧”—鋼木土石組合壩封堵技術,先後在1996年8月河北饒陽和1998年7月湖南安鄉兩次河堤堵決戰鬥中大顯神威。
傳統的堵口大多采用沉船沉物、拋投物料等方法,由於物料在水中的穩定性差,容易被激流衝走,不僅浪費物料,而且延誤時間。該集團軍官兵在抗洪搶險實踐中,根據動力學和工程學原理,采用三維鋼木框架集攏土石料形成堵口創堤,並運用織物土石做防滲體,從而形成有綜合抗力和防滲力的防護堤壩。這項技術先後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全軍科技進步一等獎。
在九江堵口的關鍵之際,國家防總和中央軍委親自點兵,命令第27集團軍的工兵專業分隊協助南京軍區部隊封堵決口。
沙場秋點兵,萬裏赴戎機。
一下飛機,俞海森沒有去九江軍分區為他安排好的招待所,執意與機關人員直接驅車乘舟趕到決口。在現場,俞副軍長看到,由於洪流的強烈衝擊,決口已擴展到60米左右,且決口兩端壩體鬆軟,雖有圍堰緩衝,但決口仍在不斷塌陷擴展,險情依然萬分危急。俞副軍長當機立斷,迅速與機關人員商定了“固壩頭—設框架—填石料”的科學堵口方案。在向江西省委舒惠國書記和南京軍區董萬瑞副司令員彙報後,兩位領導一致表示:“俞副軍長,技術你懂,就按你的方案辦!”
9日8時30分,封堵技術部隊按預定方案,分成植鋼樁、打木樁、固定、運料4個小組,在決口兩端同時展開作業,他們先用鋼架、木樁鎖住兩端老壩頭,使決口不再擴大,並使老壩頭成為作業平台起點,開始從東西兩個方向對向作業。激流中,4排鋼架和3排木樁從決口兩端艱難地向中間推進。
在濁浪滔滔的決口,要將10米長的木樁與鋼架成三角形打入壩基,難度可想而知。決口處人員密集、鋼架林立,揮錘極易傷到人,隻能用自行研製的重達150斤的夯頭,4人一組往下擊打。一時間,決口處,號子此起彼伏,夯頭上下揚飛。
時間就是效率,時間就是勝利。為了爭分奪秒搶時間,他們晝夜不停,一幹就是24小時。雖然戴著手套,戰士們的雙手還是都磨出了血泡,有的虎口被震裂。俗話說,人無過頭力。在水中夯擊高人一頭的木樁,夯擊十來下後,再壯的小夥子也會臂酸手麻。
指導員葛紹翰把打夯的戰士分成兩組,實施車輪戰,第一組打完,第二組接著上,人換夯不停。越往決口中間水越深,腰間捆著麻繩的戰士也站立不穩。葛紹翰將黨員集中起來,綁上繩索,跳到水中,搭成人梯,讓打夯的戰友站在肩上打樁。站在上麵的戰士“一二”“一二”地喊著號子,每使一次勁,都震得搭人梯的戰士渾身發麻、身子下沉。一方麵要承受上麵戰友的重量、夯擊木樁的震力,另一方麵還要防止倒下鋼管的砸擊,甚至被洪水衝走。就這樣,黨員們以鋼鐵之軀,托舉著打夯的戰友分毫不差地打下了200多根木樁。
激戰中,意想不到的險情接踵而至。9日15時,大堤右側防牆再次發生塌陷,兩塊6米長的水泥防洪板被拉裂,固定的壩頭麵臨鬆脫的危險。壩頭著力處一旦衝塌,整個框架會隨之散架。官兵們冒著被衝走的危險,將鋼木框架結構向決口兩端各延長20米,並在兩端壩頭外加築堰堤,使壩體穩固下來。10日上午11時,就在鋼木框架即將合龍之際,突發壩體沉降險情,10餘個鎖扣脫鉤,數十根鋼管傾斜。連長張國興沉著冷靜,帶領戰士們采用四周承力、相互支撐的辦法,在框架內側增加斜撐,並在鋼木框架上增焊護管,有效地確保了框架穩健牢固。
鋼木框架鎖“蛟龍”,新型技術建功勳。激戰29個小時後,一座鋼木結構的框架把決口與兩邊壩體緊緊連接在一起。有了鋼架,再添上土石,“鋼木土石組合壩”就形成了。用這一新技術築起的大壩,能抗十級風浪,能鎖萬丈狂瀾。
軍委調奇兵,堵決顯神威。第27集團軍抗洪專業分隊用精湛的技術和勇敢的精神,在激流中搭起了一個大舞台。接下來的大戲又輪到步兵第1師和武警93師來唱了。
武警93師先派253團上場,這個團也是一支勁旅。前身是第三野戰軍第十兵團第29軍85師253團,於1945年10月在山東省匡五縣組建。解放戰爭初期曆經蘇中戰役、東台防禦戰、鹽城保衛戰等,華中主力北撤離山東後,堅持蘇中、蘇北敵後鬥爭。而後參加了鹽城、漣水、淮海、渡江、上海、福州、漳廈等戰役,先後湧現出160多個英模單位和功臣模範,五連和二連分別被華東軍區授予“大嶝島戰鬥模範連”和“泰安戰鬥模範連”稱號。1950年參加金門之戰損失慘重,幾經調整歸入步兵第93師建製。1985—1987年,該部積極響應黨中央、中央軍委號召,參加援建福馬公路鼓山隧道施工,官兵們奮戰900個日日夜夜,建成當時全國最長的雙向公路隧道,任務完成出色,時任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簽署命令給該部隊記集體一等功。1996年10月,該團轉隸武警部隊建製。
他們一到九江,就打出了“有我忠誠衛士在,九江人民請放心”的大標語。
根據抗洪搶險指揮部的分工,步兵第1師官兵從西往東打,武警253團加強師工兵營、偵察連由東往向西打。九江大堤上,一場封堵決口的“擂台賽”就此打響。兩支英雄部隊的近3000名官兵,如兩群猛虎下山,從一開始就達到白熱化程度,呼號聲一聲高過一聲,勇猛到了極致,激烈到了頂點。
西壩頭上,由第1集團軍朱文泉、王敬喜兩位將軍掛帥。隻見朱軍長雙腳站在決口上方鋼架的鋼管上,雙手抓住鋼管俯身指揮。在堵決口的過程中,年過半百的朱軍長以這個姿勢站了整整10個小時。臉與胳膊都被曬黑曬腫了,唯有左手腕有一圈白色,那是烈日燙下的手表印記,一黑一白,給朱軍長的指揮生涯留下了抹不去的記憶。王副軍長上堤三天四夜,一直站在最前線,因疲勞過度感冒發燒,人瘦了整整一圈。地方領導勸他下來,他堅決不肯:“決口一刻不堵好,我一刻不下指揮台。”
麵對被關進籠子的洪魔,官兵們排成兩列,扯開嗓子吼起來,這聲音,似驚雷,響徹雲霄,似戰鼓,催人奮進。一個個裝滿碎石的編織袋,少說也有百來斤,到了戰士手中似乎變得輕飄飄的,翻飛騰躍、接力傳遞,令人目不暇接。站在水中的12名壯士,光著膀子,不斷從岸上接過編織袋,一包包、一層層地壘起來。王宏團長和魏殿舉政委舉著喇叭、喊著號子給官兵們加油助威。
東壩頭上,滿臉泥水的武警官兵們在師長黃譜忠大校的指揮下,背著碎石袋,喊著號子輪番躍向決口。烈日下,戰士們身上的迷彩服,早已成了“泥”彩服。有的索性脫掉衣服,飽綻的肌肉充滿了雄性的美。
武警93師黃譜忠師長是江西豐城人,還是九江的女婿。7月底奉命帶領1200名官兵趕赴九江,80多歲的老嶽母住在十裏轉盤,近在咫尺,他硬是抽不出時間去看望,帶領部隊在大堤上全力衝刺。在黃師長的心裏,保衛九江,就是保衛家鄉,保衛嶽母。
說起自己帶過來的勇士們,黃譜忠充滿驕傲,說他們身上有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臟、不怕死的“四不怕”精神。二營營長劉誌敏患十二指腸潰瘍,因部隊到九江以來連續戰鬥過度疲勞而暈倒,當聽到城防大堤決口的消息後,正在輸液的他當即翻身跳起,拔掉針頭,拿起電話向“前指”請求參戰。五連排長於鵬軍,連續20多個小時掄錘打樁,一共打壞了50個榔頭,1.2米長的榔頭柄隻剩下30厘米。由於長時間掄錘,雙手發抖,吃飯時筷子握不住,拿了又掉,掉了又拿,最後沒辦法,幹脆雙手捧著飯盒直接用嘴咬,弄得滿臉都是菜汁飯粒。這一幕恰巧被走來的黃譜忠看到,頓時濕了眼眶。司務長朱雲鬆更是無懼無畏,為了不使沙袋被水衝走,他叫人用繩子綁在腰間,兩手抱一袋,兩腿再夾一袋,連人帶料一起沉下去,送到位。一個巨大的漩渦把他吸住,戰友們拚命拽住繩子,足足與死神對峙了一分多鐘。因用力過大,繩索被拉斷,剛剛被拉出水麵的朱雲鬆又被漩渦卷走,幸虧他抓住一根木樁,才幸免於難。上岸後,朱雲鬆腰間的繩索深深勒入了血肉中。將勇兵強,雖然黃譜忠才帶來1200名官兵,但在九江大堤上無堅不摧,戰功赫赫。
無巧不成書,大壩東西兩個方向的指揮官曾是同一個戰壕的老戰友。當年,朱文泉在任職陸軍第31集團軍參謀長時,黃譜忠就是副參謀長。朱軍長隔著決口喊:“老黃啊,我們在這裏見麵不容易啊,你的兵少,我派一個團過去幫幫你運料吧!”“朱軍長,謝謝啦,還是按指揮部的決定辦吧。”兩位指揮官的一問一答,詼諧風趣,大將風度。
決戰時分,祖籍浙江新昌的香港鳳凰衛視記者吳小莉來到大堤,準備采訪抗洪前線總指揮董萬瑞副司令員,可將軍有個規定,抗洪期間不接受采訪。後來,聽說吳小莉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吃飯,便叫《人民前線》報記者範欽堯請他到指揮部吃方便麵。其間,董副司令員給吳小莉講了兩個抗洪官兵的故事,感動得吳小莉兩眼淚汪汪,妝容全花了。將軍對她說:“香港同胞不是認為駐港部隊官兵都是經過挑選的嗎?你可以看一看,我們這裏的士兵哪一個不是同樣很優秀?”後來聽說,吳小莉在做《真情麵對—’98抗洪圖》的訪談節目時,節目錄製了10個小時,她流了10小時的眼淚。
九江長江決口合龍會戰現場,壩上戰旗擋住了烈日、號子聲蓋住了江濤。遠遠望去,簡直就是旗幟的山峰、士兵的海洋。經過上萬抗洪大軍五天五夜的拚死搏鬥,被洪水衝決的九江長江大堤正被“鋼木框架+填充石料”一步一步收複失地。
12日16時25分,正對決口的沉船煤堆上臨時搭起的指揮台上,江西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黃智權一字一頓地大聲宣布:“大壩合龍截流現在開始!”
此時,戰鬥已快進至中間線,董副司令員看到對麵武警部隊的任務還有十三四米,命令一師部隊繼續向前推進8米。聽說可以越過中間線繼續戰鬥,官兵們更是情緒高漲、氣勢如虹。
部隊作戰,旗在人在,陣地在哪裏,旗幟就插到哪裏。武警部隊的兩名戰士看到紅軍團的旗幟插上了原來屬於他們的陣地,就過來交涉,他們並不知道抗洪前線指揮部已命令紅軍團繼續往前推進,為此兩支不同服裝的兄弟部隊之間鬧了一些不愉快。榮譽是軍人的第二生命。當時大家都“殺”紅了眼,在這種時候誰也不想當“孬種”。
缺口越填越小,江水越流越急,從鐵籠間隙中噴出,像瀑布一樣狂瀉。鋼木組合壩被江水衝得嘎嘎直響,固定在船上的鋼管鎖扣隨時有崩裂的危險。千鈞一發之際,突擊隊員們紛紛跳入水中,用身體、肩膀頂住組合壩的主體。負責攝影的宣傳幹事劉士斌用相機定格了這個瞬間。這幅《生命之堤》,首登於《解放軍報》1998年8月20日第一版,榮獲中國第八屆國際攝影藝術展大獎,成為’98抗洪的標誌性攝影作品。
讓我們再來認識一下這張照片上的英雄,他們從左至右分別是:連長潘勁、戰士林羅華、司務長呂曉鵬、指導員邱在文、副指導員劉桂明、副連長汪業成、排長劉輝……
為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
最後時刻,幾名戰士貓著腰鑽到鋼木組合大壩中央2米左右深的橋板下,仔細地把最後幾包碴石沙袋整整齊齊地填進決口。
此時為8月12日18時30分,曆史將銘記這一刻。從7日14時10分潰堤決口,到12日18時30分決口封閉,124個小時零20分鐘,九江城從“命懸一線”的危險境地被人民子弟兵硬生生地拉了回來。
俞海森從壩體東頭走到西頭,認真檢查完畢後,向舒惠國書記和董萬瑞副司令員報告:“堵口合龍成功!”
晚霞輝映的會戰現場,堤上官兵雀躍歡騰,岸下深潭魚躍龍門。官兵齊聲唱起了《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世界第三大河流長江決了口,僅用五天五夜時間就堵上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而創造這樣一個奇跡,竟然沒有死一人,這更是奇跡中的奇跡。”77歲的許傑夫老人先後經曆了1931年、1954年等7次特大洪水。1954年許老是九江市副市長、市防洪指揮部總指揮。他將1954年的抗洪與1998年的抗洪作比較時,感慨萬千,由衷讚言。
決口搶險指揮部總顧問、國家水利部副部長張春園評價說:“這次長江九江大堤決口,是長江第一口,決口封堵成功,在我們國家水利史上是個奇跡,在世界水利史上也是空前的。解放軍指戰員用血肉之軀築起的大壩,達到了嚴絲合縫、滴水不漏的水平。”
火辣辣的太陽收盡最後一抹餘暉,長江洪流收起了猙獰的麵孔,按照既定的河道繼續東流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