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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白遊黃白遊
謝飛

8

我在鎮外的平湖村租到了房子,一把那收拾好我就動了身。

我要到顧村去,那裏已經超出了舊時徽州六縣的範圍,接近產猴魁茶的太平。途經歙縣,我住在了縣城裏。住處外麵就是老縣城的核心區域,那裏有幸保存住了相當成規模的一片傳統巷弄。歙縣這個曾經的一州治所早就成了不為人所知的地方。2019年,一匹脫韁的白馬在鬧市街上飛奔把一位老太太撞成傷殘。還有一年夏天暴雨漲水,縣裏推遲了高考。這是它最後幾次出現在人們的口中。

歙縣、績溪縣、休寧縣、婺源縣、黟縣、祁門縣,此六縣組成了曾經的徽州府,這個建製維持了近八百年不變。如果再向上追溯,把更名“徽州”之前的“歙州”也算上,這個一府六縣的建製維持了1142年。現今要想弄明白什麼是徽州好像不太容易。婺源和績溪已經先後劃分給了上饒市和宣城市。197年,徽州地區改設黃山市,此後徽州這兩個字的行政概念就消失了。不對,現在黃山市還有一個徽州區,可能是為了做個紀念吧,不過它反而更讓外人糊塗,這個徽州區隻是從前歙縣轄區裏的一小塊區域而已。黃山市下麵還有一個黃山區,黃山區從前叫太平縣,太平縣原不屬於徽州六縣……越說越亂,不說也罷。總之徽州已是一個需要人自己去摸索拚湊的精神概念。

清早起來,發現天是陰的,心中竊喜。旅社旁邊有一家叫“老虎灶”的老店,賣筍幹麵、餛飩、肉餅、鹵貨等當地傳統吃食。我在那吃完東西,在古城裏轉了轉,而後就到練江邊的草地上閑坐。涼風輕盈,風裏的濕氣混著草香。這是真正的涼風,和昨天比起來就像兩個季節。遠空的雲如懷著某種意興,又隱約帶有怒意,相互卷曲、凝聚,像巨浪在翻滾。這磅礴的氣象使人敬畏,隻有看了這些才能知道為什麼大鵬之翼“若垂天之雲”。夏季的晴天讓人做什麼都覺得焦躁,尤其是最近一連幾十日的暴曬。這期間下過幾場短暫的雨,可總是沒等雨停,天空就迫不及待地晴了,繼而恢複暴曬。終於要等來真正的雨天了,隻需這一點變化,人就能沉靜下來,做什麼都會覺得適意。這個早上讓人提前感受了徽州的秋天。一切都還是綠色的,離秋天還有一段日子。水邊有幾個釣魚的人。後來我每見到在河邊釣魚的中年人都會不自覺地多看幾眼,好像每一個背影都能讓我回想起一點我父親的影子。

一座始建於明朝的十六孔石橋橫跨江上。它叫太平橋,兩邊是青石欄杆,橋上是瀝青路麵,汽車暢行無阻。縣裏的商鋪、飯店、小區樓房都是統一規劃的白牆黑瓦,樓頂也總有馬頭牆做裝飾,就連太平橋口承托限高杆的部件都做成了“雀替”的樣式。傳統建築與現代建築結合得最好的地方應該就是徽州了吧。

沿著練江邊的步道往南走,沿途建有走廊,隨處都能歇腳看景。江上偶爾會劃過一條遊船,船上載著十幾個遊客,船夫在船尾搖槳,這船沒有惱人的馬達噪聲,可以完全融入這片風景裏。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裏外的漁梁村。

等到走得遠一點了,那些今人修建的痕跡不見了,便正式進入了新安古道。腳底下是石板路,臨江一側也隻剩一道矮矮的泥沿,沿上遍布陳年黴苔。下雨了,坐在道邊的古亭中避雨,人與對岸好像隔著一層薄紗。意境開始朦朧了,對麵山腰的長慶寺塔纖小得仿佛伸手就能托於掌中。雨勢漸大,雨下得越大那塔顯得越小,直到失陷在被雨霧暈染成一體的龐大畫卷裏。一隻白鷺忽然橫江而去,目光跟著它在煙裏平移,情致也隨之飄遠了。

無怪李太白會尋仙至此。路旁有碑,寫著“李白問津處”。

相傳此間有一名叫許宣平的隱士過著賣柴換酒錢的日子。見過他的人很多,可誰要是想刻意去拜訪卻總也訪不到。他家牆上題著一首詩:隱居三十載,石室南山巔。靜夜玩明月,清朝飲碧泉。樵人歌壟上,穀鳥戲岩前。樂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這詩傳到了洛陽,由洛陽又傳到了長安,李白見詩怎能不心動。後來李白來遊新安,涉溪登山,與許宣平最接近的一次就是在練江江畔。李白逢人便問隱者的蹤跡,無果。他到了這個地方,問江邊的船夫是否知道許宣平在哪。那船夫隻說,他家門前有一竹,這話說得隱約有深意。李白走了很遠才恍然想起來船夫手中的一根長竹。他再折返找那船夫,怎麼也找不見了。李白此行隻找到了許宣平的住所,最終也未見其人。李白為詩而來,臨行也留下一首詩:我吟傳舍詠,來訪真人居。煙嶺迷高跡,雲林隔太虛。窺庭但蕭瑟,倚杖空躊躇。應化遼天鶴,歸當千歲餘。

後人推測許宣平所住的“南山”今名“覆船山”,就在歙縣東部的深山裏。傳說在百年之後那裏仍有人見過許宣平的仙蹤,他還曾度化一老婦成仙。這已是後人虛構的故事了,古人記載隱者往往將其歸為仙列。這些棄世者的形象因棄世而變得崇高,隻因他們承載著未敢棄世者的精神寄托。

李白在皖南“被騙”的不止這一次。由此向北,出徽州不遠,涇縣桃花潭有一汪姓後生。他寫信對李白說,他的家鄉有十裏桃花,有萬家酒店。李白見信怎能不心動,一去才知道那都是這後生和他玩的文字遊戲。那人就是汪倫,他隻為一睹李太白的風采。李白卻並不惱,臨別留下了那首《贈汪倫》。

雨忽然停了。沿著古道再走不遠,過了一座木頭廊橋就進入了漁梁村。一進村左右兩幢分別是酒館與煙館。煙酒不分家,這地方以前有多熱鬧可以想象。如今煙館門邊的牆壁上還有“恒複興煙館”幾個墨跡大字,往門裏麵一瞧,隻剩下又暗又亂的空堂令人唏噓。

村子得名於江上的漁梁壩,這座由無數巨石壘起的截水石壩已在練江上橫亙了一千多年。今年夏天的雨水少,大片的石壩已從江水中裸露出來。避雨的遊人又從村裏回到了江邊,仍向石壩上麵走去。石壩中央有一隊中年婦女,統一穿著紅色T恤,她們排成一個三角陣型,遠看像一桌擺好的台球。不知道這是哪裏在做節目,要她們在壩上跳廣場舞,旁邊還立著一架大音箱,上麵蓋著雨衣。她們要顧及整體站位,要顧及腳下的溝溝坎坎,手上一邊比畫著動作,臉上還能保持著和衣服顏色一樣的喜氣。好不容易布置好了站位,音樂剛一響,一陣更大的雨就猛然潑了下來。整齊的隊形立刻散亂,音箱也來不及關了,仍在大聲放著《好運來》。一桌紅色台球啪地被打散了,各自往停在壩邊的一條條遊船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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