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內張燈結彩,紅綢滿天,不日便要迎柳文清入門。
我知曉姨母忙前忙後,身子支撐不住。
細心熬了一碗湯藥,送到她院中。
顧修竹來開門,一看是我,立刻不耐煩側過身去。
卻不料閃身勾住了我衣衫,將我整個拽倒。
黑漆漆湯藥潑灑出去,落在了院中鋪陳的聘禮上。
“對不住,我是不小心......”
我急得拿身上衣衫擦拭汙痕,可幾件綢緞粘上熱湯後竟破了洞,越補救扯得越大。
顧修竹鬱色越來越重,一席掌風扇得我踉蹌倒地。
“陸見微!”
“什麼不小心?我看你是妒忌成性,故意在文清進門前一日來找不痛快!”
我怔怔捂上紅腫的半邊臉。
怎麼也想不明白。
原以為悉心伺候了這麼多年,即便顧修竹不愛我,也能換來幾分惜我,護我。
可他偏偏像個無底洞。
無論我怎樣付出,都被劃為理所應當。
吵嚷聲招來姨母,她還想罵我,卻被我三叩九拜的大禮堵住了嗓子。
此次上門,我本就想借著送藥由頭來跟姨母辭行。
見他們絕情,我更無意糾纏。
磕頭道:
“姨母給見微一個容身之所,又養育多年,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為了這份恩情,我甘願屈身做妾,伺候表哥飲食起居。”
“可如今柳姑娘要入府,我再沒有顏麵繼續叨擾姨母表哥,也不敢給未來主母添堵。”
“懇切姨母表哥開恩,允我離去。”
字字擲地,發自肺腑。
本以為順了顧修竹的意,一拍兩散各自歡喜。
他卻久久沒說話。
四周靜可聞針,忽的聽他冷哼一聲,譏諷道:
“一個被我玩過的破爛貨色。離了侯府,誰還會要你?”
他越說越得意:
“講花銷,侯府這幾年養育你的銀子,你還得起嗎?”
“論律令,忘恩離家者,當受叩首遊街之刑。我們侯府對你有七年養恩,如今想走?沒門!”
我沒有例銀,吃穿用度都要仰仗顧修竹恩賜,如若他強逼我還錢,我還不起。
我體虛氣弱,若要磕頭遊街十裏才能與侯府斷絕關係,更做不到。
所以顧修竹不信我能舍下依附他的日子,不信我能還清這份養育的欠賬。
更不信,我有能耐跪著走完叩首遊街之刑。
可我並非生來就欠他們。
八歲前我也有父有母,可惜爹娘在嶺南從醫救人時染上瘟疫,撒手人寰。
他們臨終前放不下我,顫顫掏出一本泛黃的合親庚貼。
告訴我,曾幫我和姨母家表哥定了娃娃親,我可以拿著婚約憑證投奔倚靠。
姨母不認這門親事。
卻怕我對外指控她背信棄義,幹脆一碗迷藥,把我變成了顧修竹的通房。
還假惺惺抹眼淚:
“讓修竹收了你,姐姐在天之靈也能安息。”
“今後我們還是一家人。修竹正妻進門之前,你該謹守規矩,好好伺候他的生活起居。”
我怔怔望向四方天地之外,跪到院外的大紅燈籠燒熄。
從床下拖出娘親留給我的遺物。
有我滿月時打的金項圈,有她備好送我出嫁的雙玉鐲......
物亮如新,可我再沒有娘親了。
我狠心絞碎金器,掰出一塊買通後院看守,找了間當鋪。
爹娘留在人世間最後的念想,被我換做幾張薄薄銀票,買一份未卜的自由。
管家賬簿寫得明晰,我花了一夜,整理所有其中涉及我的開銷金額。
七年來,我衣食跟下人同等,不允出行,不讓讀書,首飾脂粉一概沒有。
隻花了侯府五十兩。
原來顧修竹高高在上要我還的賬款,隻有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