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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蘇雨姑蘇雨
應天慶

十六

已近昏迷的謝鷹被歐陽文背著,鑽進了草叢。歐陽文也受了點輕傷。清秀的前額上汩汩鮮血湧了出來,他脫下襯衣,一把扯破,順手將頭裹了起來。螢火蟲打著燈籠悠悠飄來,秋蟲唧唧叫個不停。雨止了,湖風拂麵,他一個哆嗦,冰涼的手握著發燙的槍把。

他心中五味雜陳。他隻覺得這個世界太混沌了。啪,啪,啪,湖心又響起了清脆的槍聲。他緊張得抱緊已麵無血色的謝鷹。剛才的一幕讓他真正領略了太湖這群亡命之徒的凶殘。湖麵上,一葉輕舟宛如一支利箭向他所隱身的地方射來。一位女子站立船頭,她用手聚成喇叭,高聲叫喚著。近了,近了,更近了。歐陽文的眼裏濕潤了。麗姐站立在船頭,還有另外一位姑娘奮力地劃著槳。他對空鳴了一槍,槍聲震飛了湖麵上悠閑覓食的野鴨,謝鷹也微睜開雙眼。

紅日透窗而入,東山診所裏幾位大夫一陣緊急搶救,謝鷹終於麵有血色。他緩緩睜開雙眸,醒了。一束野菊花滴著朝露,放在他的白色枕邊。他的心頭一陣熱浪湧來。他下意識地向左腕投去一瞥。金表猶在,他一個哆嗦,抽泣起來……林兒沒了,那個舍命保護他的湖上少年倒在血泊中。記憶的閘門被啟開了。當阿金請來的蘇幫三劍客聽到樓下一片吵嚷聲時,持槍衝了下來。大莽驚呆了,他踢開大門,向天鳴了一槍,草叢裏七條人影飛奔前來,將大明旅社團團圍住。竹心拉著林兒迅速向門外奔去。就在這時,大莽一梭子冷槍朝裏屋射去,謝鷹拔出手槍向門外回射,不料,子彈射中了林兒的後背,因為林兒被一個人猛推了一把,正是金虛白故意猛推了他一下,讓他變成了飛彈的靶子。小小少年根本不知道,樓上衝下來的是蘇幫湖匪,麗家宗親,林兒倒下了,大莽的援軍也到了。竹心抱著已近昏迷的阿弟,向謝鷹投去萬般仇恨的一瞥。大莽呯的一槍向裏屋正奔上樓梯的謝鷹射去,在槍林彈雨裏騰挪摸爬訓練有素的謝鷹拉著歐陽猛地一個臥倒。大莽又補了一槍,子彈從他的後背擦過。樓上三劍客的火力網逼退了大莽一夥。林兒在月光下睜開眼,向人世間投去最後的一瞥。一艘快艇載著大莽,竹心,幾位巢幫劍客快速向湖心駛去。

槍聲驚動了警署,三位蘇幫客頓作鳥獸散,虛白被戴上手銬,坐進了大牢。

皎月西上時,竹心向埋於後山坡的林兒墳塋跪下了。大莽腰上紮起了白帶。隻見竹心轉過身奔向滔滔湖畔。她把一隻已停擺的刻有修竹鏡麵的金表恨恨扔向湖心。她恨自己,一次輕率的決定讓善良可愛的阿林,她世間最親的人被一顆罪惡的子彈奪走了年幼生命。她的心裏其實還有一個問號,是誰在黑暗中惡狠狠地推了林兒一把,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阿舅送給她一支烏亮的手槍。從此,她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每當清明時節,她都將泛紫的二月蘭紮成一支花槍,然後告訴長眠在鬆濤竹海中的阿弟:“姐天天在練槍,謝鷹恩將仇報,姐的子彈一定會讓他折翅喪命。”

一次,她試著用左手持槍,射向一隻樹杈間棲息的野鳥。呯的一聲,野鳥應聲落地。從此,她左右開弓,先練熟槍法,後練身手騰挪,再練水上跑動射擊。好幾次,她都向莽舅提出要找謝鷹報一彈之仇。莽舅成熟多了。他隻是淡然一笑。“風聲水聲,聲聲都是報仇聲,隻是當下岸上風聲太緊,報仇有的是時機,要的是良機。”大莽舅頓了下,說:“還有一個更陰險的凶手。”說罷他鐵拳猛地一砸,已經破損的竹麵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洞。他立起身,出神地仰望皎月。今夜月輪特別豐美,柔和的銀輝灑落在湖麵上,他的臉上出現了特別藹然的表情,“丫頭,今年二十二了吧?”竹心一驚,羞澀地點了點頭。大莽的眼裏閃現出淚花。“阿舅有個想法,想給你找個婆家,陸上的,好好過日子,好嗎?”一抹紅暈在她臉上漾開了。

林兒活著時,姐弟倆常嘀咕,要上岸,看看山,觀觀景,夏天,小陰山水涼涼的,風嗖嗖的,快活極了。可是一到冬天,寒風像一把尖刀,尤其是冬天飄雪時,湖麵封凍了,一片白茫茫。姐弟倆度日如年,敲開厚冰,勺一盆水,枯枝燒開了水,也把煙霧塞滿了房。姐弟倆常立在窗口,茫然盯著窗外,一站就是半晌。竹心凝眸向阿舅望去,林兒去世後,他陡地變得蒼老了。阿舅眼神暗淡了。“我與阿舅春看湖景,夏賞湖月,過年時,到山上把林兒請下山,我們擺一桌酒,三人歡歡喜喜過大年……”說著,她已淚流滿麵了。山坡上,傳來一聲蒼鷹的悲鳴。

夕陽如血。麗老板與阿多風塵仆仆剛下班車就發現,死寂的汽車站空無一人。小巧整潔的院落裏,一簇鳳仙花映著夕陽的餘暉,驚愕地凝視昔日還風輕水暖今日卻死一般沉寂的湖濱小鎮。

驟然間,湖麵上,水粼粼的波濤上,一個光點在躍動。光點逼近了,越來越近了。蓉姐,外號浪裏金花的蓉姐,水性極好的蓉姐,駕著櫓,神仙般降臨在荒涼的湖灘青石碼頭上。“麗姐”,一聲銀鈴般的呼喚。阿蓉猛一搖擼,在船頭急切地向久違的阿麗打起了招呼。

接到那封十萬火急的求救信,阿蓉眉心打結。從湖濱那個風水極佳的秀麗漁村嫁到東山鎮後,上蒼扼住了這位大大咧咧,風風火火,漁村首富掌上明珠的好運。當拜堂的紅燭還在吐焰時,次日清晨,新郎大康的六旬老父突發中風,送醫院搶救無效,三日後斷了氣。紅喜白悲的新郎跪在威嚴苛刻的老母麵前,淚如雨下。潑惡的金店老板娘順手給兒子一個巴掌。阿蓉一愣,老太婆的眼角餘光恨恨向她掃來。這位漁村有名的一丈青,這是阿蓉在村上當姑娘時的外號,怎能咽得下這口氣。她飛起一腳,將新房房門踢開,衝到裏屋,把嫁衣一披,噔噔衝到小院,對著天上的星星,仰頭冷笑三聲:“我就是天生的掃帚星,姓徐的,有男兒血性的就不要到伲湖上村提親。”這位新郎真沒想到,他的父親將這樣一位烈女子娶到徐家。他一陣血湧腦門,狂喊:“這日子沒法過了,退婚!”

漁網如一團黑色的精靈,在湖中濺起一汪碧生生的蓮花。倏忽間,輕臂一揚,漁網又飛入空中,在萬頃綠濤中撐開一朵銀光閃閃的傘花。阿蓉,倔強的阿蓉如一尊玉佛,昂首向天,站立船頭。她拿定主意,她要讓東山鎮這家金店富戶睜眼瞧瞧,太湖大槐樹下的一丈青豈是任人拿捏之輩。

阿蓉爹是一厚道老人。“常言道,忍字頭上一把刀,行船時,篷張足了,船還是要翻的”。父親怔怔地望著阿蓉,幽幽地說。不料,一個早晨,她哇的一聲滿屋子嘔吐起來。這位浪裏白條悄悄落淚了。徐家第四次托人來說和了。“老阿婆一個急火攻心,走了。”來客是一銀發老者。阿蓉爹喜滋滋地告訴來客:“阿蓉有了,說不定是個大胖小子。”來客睜大了雙眸,驚喜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阿蓉爹經手一家漁行,養得起外孫,但極愛麵子的漁村阿爹還是希望蓉兒有個家。他永遠忘不了蓉兒娘斷氣時的眼神。高燒十天,粒米未進,請來的中醫大夫搖了搖頭,附在阿蓉爹的耳畔,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得備後事了。”阿蓉爹一把抓住老中醫的手,撲地一聲跪下,求求你,阿蓉才三歲,她不能走,不能走嗬。阿爹淚如雨下,哀聲連連地說。就在那一瞬間,回光返照的阿蓉娘竟然支起了身子,“阿蓉過來,娘再親你一下。”阿蓉愣了一下,奔過去,撲倒在娘的懷裏,娘掏出了手中的金如意,緩緩塞到阿蓉軟軟的手中,眼神中露出一絲不舍的神色,驀地,手一垂,走了。老實敦厚的阿蓉爹太疼這個獨女了。他常驚詫地思忖,這位阿囡怎麼個性這樣烈。家裏富足得很,她卻喜歡往湖裏闖,一揚臂,漁網飛上了天;一搖櫓,小船利箭般穿破驚濤;一縱身,水上激起陣陣浪花。村民們送她一個雅號,一丈青,因為她躍身飛入湖麵時,水花,青青的水浪花太晃眼了。一次漁家小夥高喝一聲:“一丈青,我量了,阿蓉身後壓出的水花足有一丈長,太棒了。”

當一個秀眉俊眼的胖小子呱呱墜地時,阿蓉與夫君的關係像緩和了一些,但又仿佛隔了一層。

大康金店在東山鎮獨此一家。阿康雇了兩個遠親,生意也興隆。他有一個惡習,抽大煙。那是徐家祖上的遺存,每當他吞雲吐霧時,阿蓉都會衝進室內,望著滿臉蒼白的夫君惡狠狠地數落。阿康總是不屑地斜著眼晴望著她,心裏咒道,一丈青,總有一日,讓你一寸也青不了。他將賬本交給遠親,不讓阿蓉染指半分。歲月從指間滑落,她與兒子相依為命,小康長成一個乖巧的男孩。

當她收到阿麗來信後,直覺告訴她,如果讓這一幫湖匪到她家金店驗明真偽無疑為引火燒身。膽小如鼠的大康也許會直奔警署舉報,將來者一網打盡。她如何向麗家人交待呢?月牙如鐮,她一宵未眠。三更雞鳴,她想出了一個好主意。“阿康”,她推了推還在惺忪狀態的丈夫,附耳說道,“阿爹派人來,說他老傷複發了,我得趕快回家。”她跳下床,夾了個青布包袱,打開門,直奔青石碼頭,快速解纜上船,雙槳齊搖,箭一般飛向大明旅社所在湖北村。晚霞血紅,她一抬頭,猛聽得湖村方向響起了槍聲。一群野雁咕咕驚叫著,掠岸飛去。遠遠地,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麗姑娘嗎?奇怪,她身邊還立著一個尖嘴猴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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