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老板與阿多緩緩步出閶門汽車站。一次,她與阿爹搖船到閶門賣洞庭紅橘,傍晚,披著夕陽,胸前別著一朵幽香撲鼻的茉莉花,搖著櫓,唱著田歌回到湖畔東山小鎮。有一遭,她還與阿金,好婆三人搖著小船,船艙裏擺滿了又酸又甜的楊梅。一上午楊梅賣個精光。
好婆愛聽評彈,在閶門的裕華書場,三位鄉下客正襟危坐。書場裏盡是些穿旗袍長衫的主兒。回到東山,剛進屋,她就哼起“月光裏,紅娘緩步上廳堂”評彈開篇的小曲。她與好婆相約,待到霜染紅橘時再去裕華書場聽書。燈下,她飛針走線,縫製了一件紅領旗袍,那是好婆過生日穿的,可是夏日掃尾時,好婆發了瘧疾,走了。那天,燈下,她流著淚給好婆畫了淡妝,小心翼翼給好婆穿上高領開衩旗袍,然後,撲到好婆身上,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一個冬日,怒火萬丈的阿爹拎著利斧去找那個壞良心的未過門的姑爺論理。人溜了,草莽成性的阿爹用一把火解了心頭之恨。要不是江副師長四處托人,阿爹早就要坐“號子”了。阿麗的思緒猛地被截斷了,街道上一片紛亂,人們紛紛湧向閶門高橋。小報童滿臉通紅,用蘇白高聲嚷道:“號外,號外,昨天晚上,東山鎮兩股湖匪爭搶黑貨,在大明旅社激戰,一死兩傷,兩股湖匪都佩有槍支,近期前往東山的遊客望你們倍加小心。”
驀地,一個穿白大褂的青年大夫向她迎麵走來。大夫眼裏射出驚喜的光芒,也就是柳塵,東山個個都熟知的好大夫。柳塵指著一幢臨街的二層小樓,笑道:“那是敝人所開診所,麗姐,你現在生財有道,是個大貴人了。”“小赤佬,盡尋開心。”阿麗與他太熟了。阿麗與顧梅都擅繡藝,常常互換花樣。“梅姐可好?”她隨口問了一句。“她沒了。這是東山湖匪欠下的一筆債。”柳塵言罷頓時淚如泉湧。
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阿麗,她曾隱約聽說過,在一次與東山湖匪的惡鬥中,顧梅受了重傷,想不到她已到了另一世界。“東山茶葉也一年不如一年,唉,這世道,昨天,兩幫湖霸又幹起來了,麗姐可要千萬當心嗬!” 柳塵向臉色驟然暗淡的鄉鄰投去憐惜的一瞥,感慨地說。他看了看腕表,急匆匆走了。
閶門至東山的長途客車出發了。她與阿多上了車,破敗的車廂裏隻有數位橘農。麗老板曾若幹次販橘進城。水路迢遠,隻有夏秋兩季風景如畫時,她才喜歡搖櫓進城。春季,她肩挑青菜或一筐白魚,哼著田歌,一踏腳就上了班車。班車司機是個中年人,他一手握著方向盤,回首掃了麗老板一眼,悠悠說道:“昨晚東山驚天血案,大明旅館被打爛了。兩位客官,要倍加小心。”驚天血案,麗老板心裏流淌起淚河,因為隻有她方知這場血案的驚悚背景。麗老板恨恨地向阿多掃去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