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重陽節老同誌釣魚比賽,釣了一條兩斤多的鯽魚,獲得了單尾重第八名。這是我參加釣魚比賽第一次獲獎,自然很高興。回家剖了魚,想著怎麼弄著吃,卻猶豫起來了,原因是精養魚塘的魚,再怎麼燒,也就是那麼一個味道。想想當年在老家,小時候如果有這麼一條魚該多好!老家有一句形容吃魚的話,“一隻魚即三隻鬼,又要油鹽又要米”,燒一條魚做菜,不僅要多費油鹽,而且還要多吃掉幾碗飯,想想看,這個魚的味道該有多麼誘人!
那一年,過端午節,家裏買了一條三斤多的草魚做過節菜,一家人高高興興地準備吃魚過節。爸爸一手抓魚,一手握菜刀,興衝衝地到瓦子塘剖魚去,媽媽忙著比平時多下米煮飯,“一隻魚即三隻鬼”呀,要多煮點飯才合適。不到半小時工夫,爸爸回來了,但手裏隻剩下一把菜刀。
“魚呢?”媽媽問道。
“刮了一麵鱗,魚……魚……跑了!”爸爸囁嚅著,眼睛直直地看著手中還粘著幾片魚鱗的菜刀。
“咣”的一聲,媽媽手中的鍋鏟重重地擱在灶台上。那年頭,三斤多重的草魚可是一筆蠻大的開支。
聽到這時,我愣了一下,隨即一溜煙地跑出家門,直奔瓦子塘。站在塘堤上,除了塘邊石板上的幾片魚鱗外,隻看見一泓碧清的塘水,在微風中粼粼泛波。
“陽校長剖魚,魚跑進塘裏了!”消息頓時在上街裏傳開了。
一家人過了一個沒有葷菜的端午節,飯甑裏的飯自然也剩下不少。
兩天後,一個到瓦子塘挑水的師傅看見了水中一條魚在遊弋,長長的身軀,一麵白一麵黑。“哈,看,一條草魚,一邊鱗,是陽校長的魚!”
消息迅速傳到了我家,聞此,我迅速地趕到瓦子塘,看見了,真的看見了,一條草魚,一麵閃著粼光,一麵寡白花花的,自由自在地在水中遊弋著,一會兒竄進水底,一會兒躍向草叢,時不時地還蹦躂一下。看到它得意的樣子,我忍不住撿塊瓦片扔了過去,大草魚一個鷂子翻身,唰地紮進塘底,一會兒又搖頭擺尾地浮了起來。
此後,草魚每天都盡情地享受著瓦子塘青嫩的水草,快樂地在水中嬉遊著,一白一黑地翻滾,充分展示著劫後餘生的強大生命力。而我和弟弟以及上街裏的幾個小夥伴則經常坐在塘邊,一邊享受陽光,一邊觀賞著魚翔水中的英姿。
此後,洗衣服的大媽,刷筲箕的師傅,挑水的後生也經常看到草魚在水中的身影,大家都會不約而同地嚷道:“看,陽校長的魚!”
久而久之,成了石板街上街裏的一道風景,用現在的話說應該是“網紅”,瓦子塘則是當之無愧的“網紅打卡點”。
說實在的,全家人包括我在欣賞草魚的遊姿時,更多的是想這條魚的歸屬,雖然說是我家買的,可它畢竟是刀口逃生,憑著自己的堅韌,闖開鬼門關,遊進了北門生產隊的魚塘,成了集體戶口,我們可能不太會有大快朵頤的機會。但是我們還是對魚的歸屬充滿美好的想象。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隨著政治形勢的變化,石板街上也開始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爸爸被人寫了大字報,冠以一些不好聽的頭銜,被揪出來,時不時地接受批判,作檢討。我們也逐漸對瓦子塘的草魚失去了希望,任憑它一會兒白,一會兒黑地在水中快樂無比地生活,絲毫不理會世上的冷暖。
終於,以前全家人經常念叨著的“草魚”不再有人提起了。爸爸仍然是不緊不慢地寫著那些永遠寫不完的檢討書。我偶爾也會想去看看草魚,但又提不起興趣,悵然若失之中甚至有點欣賞起草魚的命運。
天氣漸漸地變涼,變冷,街上貼滿了大字報,人們小心翼翼地窩在家中,不大喜歡出門。“陽校長的魚”也沒人提了。有一個老師甚至以此寫了批判爸爸的大字報,說被奪了權、“靠邊站”的父親亡“魚”之心不死,夢想將失去的東西再奪回來。
年底到了,一個清晨,一家人百無聊賴地待在家裏。突然有人敲門,“咚咚咚”,這個時候,有誰還來敲門?驚疑間,爸爸小心翼翼地打開門。“咚”的一聲,一條大草魚蹦進門檻。“魚?!”爸爸叫了一聲,聞聲我們一起湧向門口。隻見一條大草魚在地上蹦躂著,一蹦白,一蹦黑。
“陽校長,隊裏幹塘,捉到這條魚,湯隊長說這是你家的魚,要我送來。”說話的是北門生產隊的一個社員。他褲腿高卷,渾身都是泥水,臉凍得紅紅的。
霎時間,全家人都怔住了。隨即,小孩們發出一聲歡呼。我轉身看了看爸爸,發現爸爸略顯衰老的眼睛裏竟閃現一絲晶瑩的淚光。
2021年11月14日於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