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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門口的天空洞門口的天空
歐陽蘇勤

石板街上的發小們

七月中旬,我回到了老家慈化。徜徉在老街上,努力地辨認著那些依稀的印象,童年時代的碎片不斷地在眼前浮現。

我們常說,快樂的童年,無憂無慮的歲月。其實,認真地想一想,當年石板街上的生活還是蠻清苦、蠻憂慮的。鎮上人家分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兩類,那年月以“吃”為標誌,因而習慣上就分為“吃國家糧”的和“吃農村糧”的。吃國家糧的人家,多為商店職工人家,其次是手工業工人人家,剩下的是教師、醫生人家。那時好像官少,在小鎮上成家的幹部人家僅有一兩戶,甚至還是外地的。小鎮就業崗位也少,大部分人家都是一個男人工作,掙一份三四十塊錢的工資。女人們主內,養著一大幫孩子。那時,各家各戶孩子都多,從上街數到下街,基本上都是四五個小孩,七八個的也不在少數。胡長子家裏有三個孩子,且都是男的。人們還說,你們家就三個孩子呀?這麼少,不熱鬧!說得胡長子老婆老孔臉上灰不溜秋的,好像做錯了什麼事情一樣。老孔是大地方九江口岸上人,覺得三個小孩就不少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生育觀念不一樣。

孩子多也有多的難處,家裏房子小,家具也少。有的人家一張床要睡四五個小孩。

“有一天晚上發現睡得特別寬鬆、舒服。第二天早上起床,一腳踩下去,踩著了一個人,原來小弟晚上被擠出床外,竟在床下踏腳板上睡了一晚。”林庚有一次回憶道。

小孩多,女人就更辛苦。家裏經濟負擔重,當母親的就不得不在家務之餘,到外麵打零工賺點錢補貼家用。那時候的零工,主要是封鞭炮、洗麻袋、打捆、碾粉之類,很辛苦,且耗時間,報酬也很低,可想做的人多著。母親們做事去了,孩子們就在石板街上跑、爬、打鬧,瘋玩。所以,說石板街是我們成長的搖籃,這還真不是文學語言。

玩累了,肚子餓了,就回家找飯吃。媽媽在外收麻袋或忙其他什麼活,還沒來得及回家燒飯,兄弟姐妹們就坐在門檻上等吧。等啊等啊,天快黑了,還不見媽媽的蹤影。等啊等啊,天黑下來了,眼皮子撐不開了。於是,孩子們就像鋪紅薯種一樣,一個擠一個,酣睡在門前台階上。對這麼一道奇特的風景線,大家也都司空見慣。

孩子稍大點,比灶台高了,就得開始燒飯、掃地、洗尿布、幹家務。甚至和媽媽一樣,去做零工,栽花爆引餅、碓粉、洗麻袋什麼的。所以,這一撥20世紀50年代小鎮生人,從小就飽經磨煉,打下了吃苦耐勞、勇對生活的底子。此後,跟著共和國,坎坎坷坷,奔波了大半輩子,遭遇了三年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上山下山、計劃生育、買斷下崗等種種境況,把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一一品嘗,但仍能活得有模有樣,有滋有味。

而且,這麼一撥子人,盡管職業不同,關係卻特別鐵,隔段時間不聚,心裏就特沒著落。前幾天,聽說我回了老家,就非得要我趕到市內不可。

今天的宜春城,早已不是當年模樣,眼下正在創建文明城市,更是風采不凡。當年石板街上的一眾發小,也大都生活在宜春市內了。

這是一夥石板街上生,石板街上長的人。對故鄉來說,也是一群已經回不去的孩子。大家見了麵,分外高興。塵封已久的方言立即響起來了。張家長,李家短,聊到哪塊算哪塊。當然,聊得最多的,還是那條夢中出現過千百次的青石板街,還是那些見麵早已敘說過無數遍的兒時事。盡管每次見麵也都聊過,可每一次聊著都覺得新鮮感滿滿的。

鄉愁如醇,友情如茗。一旦品上,便讓人柔腸百結。

一眾小時夥計中,有黃群、劉水玲等同班同學。黃群年齡稍長我一些,以前的名字叫“餘良”,餘糧,這是一個特殊歲月符號。我們這一代人,尤其是農村鄉鎮的,取這個名字的不在少數。人們一聽這名字,就會想起那如火如荼的年月,也就知道這是哪年生人。

熱情開朗的黃群把大家拉進老街坊餐館聚敘。酒杯高舉,心情頃刻又澎湃起來了。在知青隊時,黃群房間就是一個熱鬧場所,勞動之餘,大家都願意坐在那裏一起聊天。黃群後來頂替進了基層醫院工作,憑著自己的刻苦學習,取得了大專文憑,成為一個優秀的婦產科醫生,曾創造了一萬例手術無事故的奇跡,受到國務院的表彰,後來又應聘在深圳一家醫院工作。多年打拚,有了一定積蓄和影響。令人惋惜的是,早些年,她唯一的兒子,一個英俊活潑的小夥子,大學畢業後在電視台工作不久,卻因車禍而逝。噩耗傳來時,我們都異常悲傷。中年“失獨”的黃群沉寂了一段時間,在朋友們的開導下,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和先生一起,快快樂樂地安享晚年。

實際上,我們這一眾發小,打從小鎮走出來後,散於各地,忙於學習,忙於生計,有很長一段時間各自奔波勞碌,即使相距不遠,見麵也不經常。人生種種如意或不如意之事,往往知道得不多,也不透,有時候即使見了麵也沒有時間,沒有心情相互傾訴。現在,年紀大了,反倒可以相互訴說,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

小名“麥子”的鄭淑珍,與我同在一個知青隊。1974年中學畢業即上山下鄉。眾所周知,那個年代的中學生,知識擁有量少得可憐。盡管如此,麥子還是憑著努力,於高考恢複的第一年,成為我們之中第一個考取中專衛校的,離開了知青隊。這讓我們羨慕不已。原以為,麥子畢業後,會當一名護士,體體麵麵,掙一份國家工資,慰己慰眾。沒想到,多年後的她,竟成長為一名大學教授,其中付出了多少辛苦,隻有她自己才知道。與她聯係較經常的歐陽林庚曾告訴我,麥子當年在南昌的一所大學學習是如何刻苦的。我聽了十分感慨,真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在女生中,同屆畢業,並在一個知青隊的高小平,聰明活潑,能歌善舞,是當年公社宣傳隊的台柱子。她和劉水玲、鄭思琦、黃曉霞、楊慈秀等人,雖然各自經曆不同,但都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擁有一份值得自己熱愛的職業,都擁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都在安享快樂的晚年。每當華燈初上,廣場舞的海洋中,就有她們美麗的身影。

要知道,這一切,當年在知青隊裏,都是難以奢望的。那時候,在一段時間內,苦悶、失望、沮喪曾緊緊地纏繞著大家,對前途的擔心成為晚上的噩夢。曾記得,我與同一個知青隊的鐘建路到宜春市內開知青代表會,路過東風大街一座四層大樓時,建路感慨地說道:“這麼漂亮的大樓,不知道裏麵坐的是些什麼樣的人?”

“是呀,真想進去看看。”

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的楊啟明、陳友生,也是當年一起下放的知青。幾年後,他們被安排進基層商店工作。可此後不久,基層供銷社旋風般地倒閉,他們即被買斷工齡,下崗失業。於是,他們從擺個小攤,開間小店開始,小心翼翼地打理,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終於闖過生活關,且發展成區裏的納稅大戶,成為有一定貢獻的企業家。

當年公社文藝宣傳隊的多麵手楊啟牙也曾在供銷社工作,下崗後,憑著自己的聰明勤奮,幹過多種行當,最終選擇了廣告行業。盡管收入不高,但他還是克服種種困難,把事業做得有聲有色,而且把三個女兒都培養成為名牌大學的碩士研究生。要知道,當年,因超生後麵兩個千金,他夫妻二人均被開除工作,吃盡了苦頭,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幾天來,大家興致勃勃,先後輾轉羊獅幕、明月山等景區。今天,又來到了城郊白沙農莊。

秀江河水從莊旁緩緩流過,遠處青山如黛,近旁禾田碧綠,空氣中浸透著草木清香。大家興奮地拍照留影。

一張碩大的圓桌,把笑語歡聲攏成一團。席間,大家聊著聊著,竟聊起來了最不願聊的話題—年齡。是呀,不知不覺中,這玩意兒竟不打招呼地悄悄溜走,一眾發小都即將進入古稀之年。當年小鎮出生的孩子都是按農曆記生日的,上戶口報的都是農曆,後來發身份證都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公曆,無形之中,一個個都年長了一個月左右,且無一幸免。大家都笑起來了,說這就是小鎮特色,與大地方的不同之處。而且,大有大的好處,大有大的樂趣,大家都是按這日子提前一個來月辦了退休,享受了退休福利,說著說著,大家更樂了。這時候,麥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掏出身份證,再看看手機,突然發現今天是7月19日,是農曆的六月二十一,竟然是自己的生日。這一發現,讓大家更嗨了,立即吩咐廚房上了長壽麵,全體起立,一起唱起了那首所有人都會唱的老歌《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

悠悠歌聲中,時光悄悄流逝,發間多了銀絲,臉上添了皺紋,聲音也逐漸蒼老,可我們童心依舊,初心如故。

2022年7月20日於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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