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化地方不大,街也不長,但街上有名的人不少。其中住上街裏的張益成老醫生,慈化無人不知。鶴發童顏,一臉白胡子,飄飄冉冉,典型的老中醫形象。人們都喊他“張胡子”。大人這樣喊他,他樂嗬嗬地應答,小朋友這樣喊他,他也不惱,仍然是笑嗬嗬的,久而久之,人們都不記得他的名字了,隻記得“張胡子”。
張老醫生為人很好,對待患者更是細心有加,稱得上醫者仁心。我小時候曾找他看過病。準確地說,並不是真正的病。說起來,還不太好意思開口。自小對吃,我就有著充分的追求,那時不用“吃貨”這個稱呼,而叫“好吃鬼”!三歲多點,這天賦特稟就暴露無遺。那一天,媽媽在切熟牛肉,我慢慢踱過去,趁其不注意,從砧板上迅速抓了一塊塞進嘴裏。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牛肉燉得不爛,咬不動,加上吃得倉促,一下噎住了!半天也吞不下去,臉憋得通紅,氣也喘不順,中飯晚飯都吃不下,話又說不清,畢竟才三歲多點,語言表達能力極其有限,再說,也不太好意思說得太清楚。那種被牛肉噎住的滋味實在難受,至今都難以忘懷。熬到第二天早上,這坨牛肉還穩穩地占據在喉嚨中,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這情況終於被外婆發覺了。“不對,小孩好像病了?”外婆見我飯吃不下,水喝不進,臉憋得通紅,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嚇慌了。用手一摸額頭,“哎呀,好燙!快,去衛生所!”外婆牽著我的手,直奔中街的衛生所。
進了衛生所的門,外婆牽著我,直接來到張老醫生的門診室,他們是多年的老街坊、老鄰居、老朋友,說話不需拐彎:“胡子,小孩子病了,你給看看!”張老醫生摸摸我的額頭,翻看我的眼睛,再看看我的舌頭,還不斷地問著外婆話,同時也問我。我支支吾吾的,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張老醫生又按著我的手腕,號脈。見我另一隻手指著喉嚨,不停比畫,便叫我把嘴巴張開。他眯著眼睛,認真地瞅了一下,想了想,轉身從抽屜裏麵找出一根彎彎的小銅管,再取出一個小鐵皮盒子,打開了蓋子。我瞅了一眼,裏麵是一些深紅色的粉末。張老醫生用彎銅管子往盒裏輕輕插入,吸上一些紅粉末,然後把管子對準我喉嚨忽地一吹,紅粉末直噴進喉嚨,一股強烈的嗆味直衝腦門,我忍不住大咳一聲,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噗”地從喉嚨深處噴薄而出。我頓時長籲了一口氣,仿佛千斤重石從身上卸落,渾身上下無比暢泰。
“好,沒事了!”張老醫生拍拍我的後背,大聲說道。
於是,外婆牽著我的手,笑顫顫地回家了。
從此,我再也不敢從砧板上拿東西吃了,直到自己成家了,才有所改變。
從此,我一直記得張老醫生那種神奇的紅粉末。
今年6月份,我回到慈化,在做中醫的包發老兄家裏,聊到這件事,問這是什麼神藥。包發老兄笑了,告訴我,這叫什麼什麼藥,我跟著重複了幾遍,努力把它記牢。可惜一轉身又忘記了。
人呀,老了,就是這樣,小時候的事記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可現在的事,哎,說著說著,轉身又忘了!
2021年11月15日於慈化